地板上長出的蘑菇

記得是在去年夏天的某天，下了場暴雨。雨水借助著強風，從玻璃窗的縫隙間硬擠進來，滴落至陽臺的地板上。風停雨住后，妻便將臨窗一端地板上的積水用抹布擦凈，又隨手將濕布擺在地板邊沿，以便雨后的陽光照曬。

第二天約中午時分，我在陽臺上漫無目的地眺望窗外的景物，無意間低頭看見抹布旁邊有幾縷細黑的東西。急忙拿開一看，發現竟然有幾支蘑菇從地板的邊沿長出，奮力頂開抹布，曲曲地冒出頭來。我好生奇怪，連忙喊來妻兒一同觀看稀奇。

許是抹布的覆蓋，阻礙了它們的直立生長，那幾縷蘑菇貼著地板，費盡周折，才從布邊怯怯地露出頭，挺腰站立起來。它們周圍的地板表面，不知怎么涂有一小片浮黑層，像均勻噴上去的干粉。用布輕輕一擦，便又清晰露出地板金黃的油亮底色來。

正當我們奇怪著地板上怎么還能長出蘑菇，爭論著此蘑菇是否可以食用的時候，原先還豎立著的蘑菇，在陽光的照耀下，一個個依次彎曲，覆倒在地板上。薄薄的菇蓋，觸及到地板，便化成一團團的黑水。片刻間，地板上便畫上了點點黑斑和幾根干癟的黑細條。

之后的日子里，幾乎是只要有雨水打進窗來，弄濕地板，便會有蘑菇源源不斷地從地板邊沿冒出來。有時候，我真想撬開地板，看看底下是否早已埋伏下了它們的千軍萬馬，在等待某一時刻的沖鋒號令!

今年盛夏，它們就愈發肆無忌憚了，由原來的每次長出一兩簇，每簇并排的一兩支，發展成了現在的一次就鬧哄哄地長出三四簇，每簇并排五六支；直到后來甚至在地板的整條邊沿，熱熱鬧鬧地生長出生機勃勃的一連排。更多時候，這邊的正在長高，那廂的白圓點又迫不及待地冒將出來。我仿佛聽見它們相互間急切地呼喊，甚至生長拔節的咝咝響聲。生長地界，也由原先的地板一邊，開始向鄰邊蔓延。居然有一次，陽臺的地板中央，不小心弄落了些雨水，第二天木板接縫處，竟然也長出了幾支新鮮的蘑菇!我突發遐想：倘若哪天將整個陽臺都澆上水，豈不是能創造出一個郁郁蔥蔥的天然蘑菇園?

陽臺儼然成了它們快活的樂土，成了它們自在的天堂。它們全然忽視了是處在人類的生存空間里，宛如又回到了親切靜謐的深山野林，輕松地呼吸、肆意地歌唱。數十只比芝麻略小的帶翼的土灰色昆蟲，正在忙碌地躥來躥去，莫非也在高興慶祝領地的回歸?

對植物學陌生的我，自然不知曉它們的特性。只是由外形看，它們顯然不是平常所見的那種白白胖胖的模樣，倒有點類似細小的茶樹菇。它們筆芯樣細的軀干，約有八九公分高，雖不顯得光滑，而是毛糙如絨，但細白柔嫩。頭上頂著一個直徑約三四公分的菇蓋，蓋面顏色倒像人們常吃的香菇，呈土黃色，而其底面則呈棕黑色。菇蓋的圓邊由下往上如蓮蓬葉般微微翻卷，中心灑落零零碎碎的白色小點，似遠處的羊群點綴山問。由圓心向外，放射狀地刻有一條條發絲樣細細的紋路。用手指輕捏蘑菇纖細的軀干，感覺像是空心的，手指一松開，蘑菇肢體便悄然折地。菇蓋落打在手背上，即刻融化成一團黑水，伴隨著一絲淡淡的涼意。

挺立的蘑菇，仿佛一個個靚麗的青春少女，撐著一把把小陽傘，站成整齊的一排，在秀嬌小玲瓏的風姿!千萬別輕視她們嬌小的身材，那里面可聚積著驚人的能量。你看，那地板邊沿用膠粘得緊緊的塑料壓條，即便你想拉起，也頗費氣力；可不知何時，早已被它們神奇的力量頂離地板，無助地躺在一旁，孤零零地看著它們盡情表演。

可惜的是，它們的存活期并不長，從最初冒出的小白點起算，僅約兩天的時間，便由盎然變成干癟的嘆息。

我始終驚訝：地板上為何能長出這么多鮮活的生命。

世人皆知，生命的誕生，必定有發育的種子。而地板的成形，大致經過樹木采伐、鋸板、刨花、烘干、貼面等工序，或是干脆由木屑擠壓加工而來。即便有大自然恩賜的蘑菇菌種深藏其間，可經過那么多道工序，難道還能躲避被層層扼殺的命運?

然而事實卻叫人無法懷疑，它們的確真的歷經種種磨難、道道艱險，有幸存活了下來。不但存活著，而且一旦遇到適宜的溫度和濕度，便毫不猶豫地充滿自信地活躍生長起來。

是種子就要發芽，是花蕾終將開放。生命的種子，頑強生長的欲望竟然如此強烈。即便流星般稍縱即逝，亦不辜負作為種子的神圣使命和蓬勃希望。

望著地板上搖曳可愛的蘑菇，我若有所思……

(本文選自鎮江網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