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時間,南到深圳北至北京,到處都有新聞報道說,包括七八十歲的老奶奶在內的全家人傾巢出動,有錢的帶上睡袋,沒錢的扛上涼席,風餐露宿,輪班值守,只為一個幼兒園入園名額。
我的自我意識是隨著1980年代的到來而蘇醒的。在那個新舊混雜的時代,人們物質生活普遍匱乏,但貧富差距不大;人們缺少選擇的權利,生活按部就班,但可以不必為很多事情操心,例如,上幼兒園和上小學。
我一歲零七個月時就進了母親所在醫院的附屬幼兒園,在那里無天管無地收地長到6歲,然后就近進了家附近的一所小學,沒有入學考試,走路5分鐘就到。不過到了二年級,情況就發生了變化,母親終于在醫院分到了房子,代價是我每天上學的時間變成了走路來回50分鐘。好在那時候社會治安和交通情況尚好,家長們也都忙,像如今這種家長們在學校門口堵塞交通接孩子的盛況尚未出現。我們這些細伢子的普遍造型是背上背個書包,脖子上掛條紅領巾,紅領巾下面若隱若現的是用毛線串起來的房門鑰匙,放學時成群結隊在大街小巷游蕩。
與這種閑散的社會節奏相適應,那時候也沒有家庭教師、課外輔導和各種強化班,絕大部分小學生及其父母都沒多少競爭意識。我母親的習慣是每天晚飯后問一句:作業寫完了嗎?再接一句:寫完了就出去耍!
作為一個天資尚算聰穎的小孩,小學算得上是我的黃金時代。
學習成績方面,我幾乎沒有離開過前三名;課外活動方面,我跳過少兒舞蹈,演過相聲,作文比賽和演講比賽得過省里、市里的第一;“職務”方面,小學二年級我就是兩條杠的中隊長,六年級時當上了三條杠的大隊長,并被選為參加全國少先隊代表大會的代表。
不過,危機其實早就來了。
五年級以后,很多孩子已經曉得有意識地通過增加學習時間、改進學習方式來提高考試成績,而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貪玩愛耍,幾乎舍不得多用一點點時間在學習上,并且對自己的小聰明深信不疑。例如,五年級時有一次我在數學考試中得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70多分,原因是我認為題目簡單,卻粗心到完全忽略了最后一頁還有兩道應用題。一貫寵愛我的班主任狠剋了我一頓,并且滿懷憂慮地說:中學老師不會像小學老師這樣管你,今后你要學會自己管自己。
這種自滿和散漫在小升初考試中終于結出了惡果:語文90,數學85,總分175,而重點中學Y中和B中的分數線都在180分以上。
本校最優秀畢業生不能進重點中學?!班主任和校長不能接受這一結果。她們以學校名義致信Y中校長,聲明該學生一貫品學兼優,此次只是一次考試失誤。在考試中失敗的我,就這樣被他們的厚望和錯愛“保送”進了Y中。
我還清楚地記得初一第一次期中考試:平均分剛好80分,班級排名24名。之所以記得,是因為班主任的一個決定:平均分達到80分以上的,才有資格參評三好學生。名單在黑板上按成績排列,我是最后一個。這對于我來說可算是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不過更加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名次竟然是我三年初中所達到的“最高成就”。
第一次期中考試,成了一個夢魘的開頭。
正如小學班主任講的,中學和小學的確不一樣,老師不會事無巨細地耳提面命。更加不一樣的是,這里的每個同學都是各自小學的尖子生,有的人超級聰明,有的人超級刻苦。
還有一點:Y中位于市郊,只有住在附近的少數人能夠讀通校(也就是走讀生),大多數人都只能讀住校(也就是寄宿生)。一幫十二三歲的孩子,從充滿關懷呵護的家庭一步跨入半軍事化管理的中學,每天要早晨6點起床做操,7點上早自習,三餐都在食堂吃大鍋飯,晚上晚自習到9點,9點半熄燈睡覺……
面對競爭,面對轉變,有些人適應得很好,有些人則很糟。我就是很糟的那種。例如,每晚我都忍不住參與黑暗中的寢室聊天直到深夜,因而起不來做早操,屢次被班主任從床上揪起來示眾;稍有響動就睡不著午覺,以致大多數下午的課都上得昏昏沉沉,甚至在考試中都打不起精神;上課講小話的毛病常被小學的老師們容忍,但在這里三不五時就會被罰站到窗外去聽課。
還有一個純屬自掘墳墓的現象:我某門課的考試成績,基本上與該課任課老師對我的態度成正比。我的班主任是數學老師,他相當不喜歡我,從此我的數學就從小學時在區里得獎掉到70分水平。英語老師剛開始對我不錯,我的英語成績也還過得去,后來她變得不待見我,我也開始厭惡英語,淪落到在60分上下掙扎的地步。
青春逆反期的小男孩,有時真是不可理喻。
灰暗歲月里,我那點語言天賦讓我總是代表學校參加市里的演講比賽、知識競賽之類并獲獎,這成了慘不忍睹的考試成績以外,唯一還能讓我維持一點自尊心的閃光點。
這種連掙扎都懶得費勁的墮落在初二完結時達到了一個頂峰:化學、英語、物理三門不及格。班主任找我母親談話:你屋里仔這個樣子升了初三也沒有用啊,到時候什么都考不起,不如留個級,重讀個初二更好些。按學校的規定,三門不及格就是要留級的咧。
我認真檢查卷子,發現物理老師算總分時給我少加了10分,其實應該是59分,物理老師是個好心人,索性再多送我1分,于是我的物理以60分及格。然后補考英語和化學及格,并表示絕不留級。我就這樣死皮賴臉、勉勉強強升上了初三。
不過,我最好的朋友W,三門不及格,為避免留級的羞辱,家里人給他辦了轉學。班主任對我們這一對害群之馬的評語是:你們兩個要是考得起高中,我把名字倒寫在校門口。
初三時我因此變得更加孤獨。這時,又發生了一個意外。我總是缺乏自控力,有人招呼著去電子游戲廳我就會跟去,哪怕只是站在一旁看別人打。一天中午,母親用保溫桶帶了飯菜,從市里趕到宿舍,聽說我去了游戲廳,于是出來找我,眼睛光顧著找人,結果被固定電線桿的鋼纜絆倒,重重摔了一跤,保溫桶也摔破了。這件事情令我羞愧至極,從此絕跡于游戲廳,并想要振作起來,考出好成績。
可是在摔倒的地方重新爬起來,真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初三第一學期期中考試時我在年級排名剛剛好第100名,下半學期我覺得自己很努力、很用功,到了期末考試,我收獲的成績是上升了一位,排名年級第99。欲哭無淚。
我的確努力了,只是相對于曾經的荒廢和自暴自棄,我的努力還遠遠不夠。中考揭榜,總分578分,重點中學錄取線620分;參加Y中舉辦的附加考試,距離照顧本校初中畢業生的最低線仍差10分。
與我約定在Y中高中再見的W,經過一年的奮斗,以640分的中考成績勝利回歸。而我,從Y中掃地出門,不知何去何從……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