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青島分公司被調(diào)往北京總部幫忙,沒日沒夜地匯總資料。習(xí)慣了青島夏天的涼爽溫潤,北京的干燥炎熱讓我絕望。下班后,我像只躲在洞穴里逃避陽光的鼴鼠,望著窗外如火如荼的夕照和街上的騰騰暑氣發(fā)呆。
林敬生是運籌有方的總裁,更是有目共睹的好丈夫。他極少應(yīng)酬,每到6點準時拎起公事包,繞過大班臺,路過我的前方,離開公司,到樓下取車,回家。
偶爾路過時,他會看我一眼,或深或淺,微微一笑,昂首走掉。我報以禮貌的微笑。
那次,他不小心蹭掉了我桌上的東西,停下來說對不起。我說沒什么沒什么,然后彎腰去撿,不想他也彎了腰。我們的腦袋撞在一起,然后搶著說對不起,都笑了。
他問:下了班還不走?我指了指窗外:陽光太毒了。他說:搭我的車吧。他替我拎起手包,不容推辭:我順路。我受寵若驚。
然后,我搭他的車就成了習(xí)慣。下班后,他路過我桌邊,輕扣桌面。我拎起手包,像只溫順的小狗,跟在他身后,進電梯,鈷入他車里。我們聊天閑扯,偶爾也聊起他太太和我男友。我和男友羅世良相戀3年,計劃在秋季幸福地“婚”過去。
漸漸地,公司里有流言飛來飛去,他并不在意,還特意在寫字樓下的法耶餐廳請我和他太太吃午餐。通過透明的玻璃墻,每個進出寫字樓的人都能看見我們?nèi)齻€人談笑風(fēng)生,儼然老友。
2
深秋,他攜太太從北京飛抵青島主持我與羅世良的婚禮,弄得我們分公司的經(jīng)理直發(fā)愣。我的職位以及薪水,上升速度驚人,這讓我多少有些不安。
關(guān)于我與他的關(guān)系,別人有過多種版本的揣測。我不去做越描越黑的解釋。羅世良開玩笑說:我總感覺林敬生像老爸對女兒一樣罩著你。
羅世良不只是玩笑,我知道他時常偷看我的手機短信,對我的每一次出差都關(guān)懷備至。我心里無鬼,便泰然自若。我會自然地說起林敬生與他太太的幸福婚姻,以及林太太時常約我逛街吃飯,我們是忘年的閨中密友。羅世良貌似聽得認真,但一抹將信將疑似有若無的陰云,滑過他的臉龐。
我努力做事,以報答林敬生的知遇之恩,也為以正視聽:升遷是因了我的能力,而非來自他的庇佑。盡管我也知道,無論我怎樣做,在別人看來都有些掩耳盜鈴,但我不能因此而讓流言茁壯生長成事實。
每隔兩個月,林敬生會來青島分公司轉(zhuǎn)轉(zhuǎn),每次來必要請我與羅世良吃頓飯。他總是面帶感謝之色地對羅世良說:有寶小軟在,青島這邊我就放心了。羅世良和他碰杯,仿佛洞察一切,覺得他為了分公司而對我器重不過是一葉障目的把戲。
我有些尷尬,左右周旋,唯恐稍不小心氣氛就僵住了。真累。怕鬧出此地?zé)o銀的效果,我不能對羅世良辯白說:林敬生是品行端正的良人。
三年的戀愛路上,我和羅世良順風(fēng)順?biāo)?,連一場小小的愛情擺子都沒打過。難道,這些都不足以換取他對我的信賴?
3
轉(zhuǎn)年春天,因一場添加劑風(fēng)波,公司遭遇了風(fēng)霜期。從北京到各地分公司,人心惶惶。
林敬生的電話就是這時打來的,他有些疲憊,緩緩地說:小軟,我在上海,感覺四處都在淪陷。我抱著電話,說著百無一用的安慰話。
他靜靜地聽,過了一會兒,說:你來陪我喝杯酒吧。仿佛他是一個精疲力竭卻身陷險境的人,正等待最后的救援,讓我不忍拒絕。
我借口出差,告別羅世良,去了機場。兩個半小時后,我見到了林敬生。短短兩個月不見,他烏黑的發(fā)絲里藏著刀光劍影的白。
我在門口猶疑片刻,輕聲叫他:林總。他嗯了一聲,看著我:你真的來了?我笑了笑。是啊,他一個電話,我就千里投奔過來。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妥,眼神拘謹著游弋起來。
他走過來,一下子將我抓在懷里。那個昔日堅硬無比的腦袋,軟軟地埋在我肩上,久久的。我張惶著雙手,找不到地方放,微微掙扎了一下,卻被他攥得更緊了。
那天,我們讓羅世良的揣測落到了實處。事后,他向我說對不起。我低著頭,悄悄落了淚。
這一切,并非我所愿,只是,不忍拒絕。
4
在公司,我埋頭做事,很少看別人的眼神,仿佛他們已洞穿了我,而我終于沒有辜負他們的鄙夷。我和他們一道,鄙夷自己。
半年后,公司業(yè)務(wù)逐漸好轉(zhuǎn),林敬生來青島的次數(shù)也多了。有時,他并不到公司,而是在酒店入住后便給我打電話,問我的時間是否方便。
去見他時,我的心,一路掙扎。我并不愛他,只是,他待我是那樣溫暖那樣信任,我不忍用拒絕傷害他。
他把千挑萬選的禮物送給我,我不收,他尷尬。我說,我得尊重自己。
他深深地看著我,仿佛千言萬語在胸,卻不能道出。他算是個好男人了,從不用謊言取悅我。我們都是透徹之人,深知取悅一時的謊言,最終會變成傷害的利器。
回到羅世良的懷抱,我恨不能將自己痛打一頓。他愛我就如我愛他,可我依然不能停止對他的傷害。
我曾小心翼翼說:我辭職吧。他愣了一下:為什么?我語塞。是啊,公司搖搖欲墜時我都挺過來了,現(xiàn)在蒸蒸日上時我卻有了去意,怎不讓人心生疑竇?
我做無謂狀,笑笑:還記得毛小毛么,她動員我去法國。羅世良做驚嚇狀,把我抱進懷里:不成不成,只有瘋子才把年輕漂亮的妻子送去法國。
我伏在他胸口笑,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辭職的事,就此擱下。
5
一晃3年,我對羅世良,是愛;對林敬生,是一種情感。性愛于我,就像聊天的人需要喝一杯水,而這杯水恰巧很方便地放在手邊。只是一杯水而已,什么都不代表,我不愛林敬生也不討厭他。
我也曾試圖撤掉這杯水,可,當(dāng)我婉轉(zhuǎn)欲撤,看著他眼里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洌木蛙浟?。我便無恥地寬慰自己:就這樣吧,反正,這杯水并不影響我對羅世良的愛。
生活偶爾會和我們開個玩笑,背離我們一廂情愿的設(shè)計,然后,滿目瘡痍。
林敬生突然來到青島,我去酒店見他。羅世良的業(yè)務(wù)伙伴恰巧也住在這家酒店,在停車場,羅世良看見了我的車子。他盯著車子看了半天,然后給我打電話:你忙什么呢?
我從纏綿中抽身,走進洗手間,竭力把呼吸調(diào)整到風(fēng)平浪靜:東部郊區(qū)新開一家大型超市,我正和他們談產(chǎn)品進場的事。
他哦了一聲,很冷靜。我問:有事么?他說:閑得無聊,有點想你。我用聲音吻了他一下,柔聲說: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兩個小時后,我打算送林敬生去機場。在酒店大堂,我收到了羅世良的短信:我們離婚吧。我擎著手機,臉色煞白。
林敬生摸摸我的額頭:你不舒服?我快速收起手機,用力點頭:你坐出租車去機場好么?他愛憐地拍拍我:你沒事吧?我說:胃口不舒服,一會兒就好了。
我目送林敬生走出大堂上了出租車,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羅世良的身子陷在休息區(qū)的沙發(fā)里,服務(wù)生正要收走茶幾上滿是煙蒂的煙灰缸。
我站在他面前,看他。他什么都不問,我也不想做自取其辱的辯解。我的眼睛我的喉嚨很疼,我卻沒流淚。眼淚在我的身體里,成了翻江倒海的洪流。我低聲說:謝謝你。他憤然起身,狂風(fēng)一樣,卷出酒店。
是的。我要謝謝他。要忍住多少屈辱,他才能不動聲色,讓我不至于被捉奸于床狼狽不堪?
6
兩天后,我們離了婚。自始至終,羅世良沒有指責(zé)我一句,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榧喺諗[了一地,他一絲不茍地剪開,屬于他的部分疊放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又把它們撕了,塞進垃圾袋。
我默默地看著他,看著他。
有人說,偷情就要做好愿賭服輸?shù)臏蕚?,可我,從來想過參賭,也輸了。
羅世良拖著行李箱,離開了。望著他的背影,我欲言又止。我無法剖開胸膛給他看,我那顆正在快速破碎的心。我知道,在他沉默的表象下面,亦是傷痕累累。他的疼痛,不比我少。
我辭了職。次日,林敬生風(fēng)塵仆仆趕來,追問原因并試圖阻攔我。
我淡淡地說:有家外資公司聘請我,條件很不錯。他的眼里布滿血絲:他們給你什么條件,我也給你什么條件。
不必了,我想換個環(huán)境。我仰起臉,裝作欣賞茶樓天花板的宮燈。
和羅世起離婚的事,我沒有說,因為和林敬生沒關(guān)系。
我只是過分盲目自信,不小心濕了鞋,涼也罷冷也罷,還是一個人受了罷,何苦讓林敬生知道,我不能讓羅世良做他心中的敗將。
編輯 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