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風吹到身上,真是刺骨的冷。盡管車廂里沉悶依舊,卻仍然沒有人打開車窗換換空氣。
這是一個很荒僻的小城。列車在此停站5分鐘。
“嘩!”車剛停穩,我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利落地打開了車窗。也許實在是不能忍受車廂里的渾濁,他居然將頭伸出了窗外。風卷著細塵肆無忌憚地吹了進來,我不由得豎了豎衣領。
“小——菲!小——菲!”他忽然大喊,我被他嚇了一跳。周圍的乘客也都驚奇地看著他。
很快,一個婦人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在車窗外站定。她40歲左右的樣子,皮膚粗糙,但是一臉健康的黑紅色,身體微微有些發福,不過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娟秀。
兩人一時間卻沒說話。男人似乎有一點兒不敢看她,他下意識地把臉轉向車廂,頓了一頓,方才又轉過去:“今天沒課嗎?”
“有4節課。我請了假,改到星期天給孩子們補?!迸苏f。
“工資能開得出嗎?”
“經常拖欠,不過400多塊也夠花了。糧食和菜都是自己種的,平日花不著多少錢?!眿D人說,“你呢?你能開多少工資?”
“沒多少,和你差不多。”男人說。從他身上衣著透露出的信息來看,他的工資顯然不是婦人所能比的,但他嘴里含糊著,似乎他比她富有是一種難堪的羞愧。
“你看,多快,10年了。”婦人又說。
“是啊,都10年了?!?/p>
又是沉默。
“我們一起教過的那個學生王有強,從清華大學畢業,現在是北京一家大公司的副總經理了。”女人說,“他年年給我寄賀卡。”
男人點點頭。
“村里那個老會計去年死了,得的是肝癌,他的老婆也是得這種病死的??雌饋砟阏f得對,村里的飲水被污染了。”
男人垂下眼簾,沉默著。他一個接一個地剝著手中的桶子,但是一瓣也不吃。
“你是騎車來的嗎?”男人終于問。
“是的,還買了一張站臺票呢。”女人笑道,“想給你煮一些雞蛋吃,可是火不旺。好不容易煮熟了,我緊趕慢趕,還是差點兒遲了?!?/p>
一袋熱氣騰騰的煮雞蛋遞了上來,袋子下還滴著水,男人毫不猶豫地把袋子放在自己那條制作精良的褲子上。
發車的鈴聲響了。
“回去的路上,你慢點兒?!蹦腥苏f。
“你也慢點兒。”女人說。
“我沒事?;疖囎畎踩??!蹦腥诵Φ?,這是他第一次笑。他從窗口遞出一大袋剝好的橘子,女人踮起腳尖接過袋子,眼圈紅了。
火車啟動了。慢慢地,慢慢地。
女人轉身往回走,一邊用袖子抹眼睛。
男人沒哭,他剝開一個雞蛋,掰開蛋白。圓圓的蛋黃像一枚小太陽,又像一滴淚,終于落在他的手上。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