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香港法律規定:從1997年開始,在香港出生、父母皆為內地人的新生嬰兒可以獲得香港身份。于是,一些夫妻紛紛通過各種方式赴港生子,一圓“香港蘿”。
2010年3月,廣東女企業家楊烽滿懷一份“港生成龍”的夢想,在丈夫施健的陪伴下,踏上了赴港生子之路。然而,一個小小的剖腹產手術,奪走了楊烽的生命。
生個香港寶寶,富豪去妻趕時尚
10年前,時年30歲、高大英俊、風度翩翩的施健經人介紹,與身材高挑、清純靚麗的楊烽相識。施健是廣東新耐特電子有限公司的老板,楊烽比他小一歲,是三星電腦廣州銷售公司的老總。這對商界精英一見鐘情,相戀4個月后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一年,夫婦倆有了一對漂亮的雙胞胎女兒。2002年3月初,楊烽辭職創建了廣州市華勝弘邦計算機有限公司,與施健的公司琴瑟相和。兩家公司的業務量扶搖直上,在電腦界的名聲越來越響。2006年,楊烽當選為天河區女企業家協會副會長,2008年又當選為廣東省電腦商會副會長。
日子如水般輕盈流過。2009年6月,楊烽再次懷孕了,這讓夫婦倆有些忐忑不安,因為按照國家政策,留下這個孩子,他們就屬于“超生”了。然而,38歲再次孕育小生命,母性的柔情讓楊烽對這個不期而至的孩子充滿了渴望:“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取名叫凱德,好不好?”施健將妻子攬在懷里,結婚9年來他們的感情纏綿醇厚,他幸福地點點頭:“這個孩子就是我們的德德貝。”
得知楊烽懷孕,朋友們紛紛祝福。“現在都流行到香港生孩子,讓孩子獲得香港戶口。你們不如也趕個時髦,以后孩子的起點高,向國外發展的機會多。153個國家對香港公民都免簽證呢。”夫妻倆怦然心動,他們常去香港談生意和購物,對這個經濟發達的城市情有獨鐘;而如果在內地生產,超生的孩子要費很多周折才能報上戶口。楊烽的一位朋友半年前赴港生子,順利產下了一名“香港寶寶”。夫妻倆撥通了這個朋友的電話,進行咨詢。
2009年9月1日,施健和楊烽將雙胞胎女兒交給保姆照顧,然后與朋友一起來到位于香港灣仔皇后大道金鐘海富中心的卓健醫療集團。這是一家在香港聯交所上市的醫療機構,集團員工林文浩醫生曾替楊烽的朋友接生。林文浩是位40多歲的精干男子,名片上印滿了頭銜:香港大學內外全科醫學士、英國皇家婦產科醫學院院士、香港醫學專科學院院士……
林文浩給楊烽進行了超聲波等妊娠檢查和健康檢查,明確了預產期為2010年3月10目。隨后,林醫生開了單子,安排夫妻倆去位于九龍的信浸會醫院辦理預約床位手續。
“林醫生不是卓健醫療的醫生嗎,怎么將我們介紹到信浸會醫院呢?”施健疑惑地問朋友。朋友解釋,在香港像林文浩這樣的醫生,都會在各私家醫院掛單,將自己接收的病人帶到醫院手術,然后與醫院進行分成。
施健夫婦和朋友一起趕到信浸會醫院,交了4萬元港幣訂金,辦理了預約手續。拿著一大堆資料和香港生子手冊,楊烽被帶進一間房子接受相關指導。房間里有40多名孕婦,為了共同的“香港夢”,這些來自潮汕、北京、上海、哈爾濱等內地城市的孕婦們聚到了這里,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和憧憬。
房間外,等候的準爸爸們也在互相交流信息。一位來自東北的準爸爸說:“我有一個朋友,錢也交了,課也聽了。沒想到,腹中的寶寶著急,突然早產。沒等夫妻倆過海關,孩子在半路上就生了。別說香港戶口泡湯了,還差點送了孩子媽的命。”也有人對香港醫生與醫院的關系感到困惑。聽著大家的議論,施健隱隱有些不安,不過他相信卓健醫療的醫生完全有能力應付一個剖腹產手術。
2009年12月2日,懷孕6個月的楊烽和施健來到香港進行第二次產檢。經過一系列全方位的檢查,林文浩醫生將剖腹產手術時間定在了2010年3月3日。“德德貝,還有3個月,你就和爸爸媽媽見面了。媽媽真的好想早點看到你!”撫摸著腹部,楊烽的臉上滿是母愛的光芒。
轉眼春節即將來臨,楊烽提議拍一組“大肚寫真”。2010年2月10日,夫妻倆來到一家影樓。鏡頭前,看著嫵媚成熟、沉靜雅致的妻子,施健由衷地說道:“老婆,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大肚婆!”
生產突然失出血,三小時的漫長等待
2010年2月23日,離預約手術的時間還有8天。為了安全起見,施健和楊烽放下手中的生意,赴港待產。在信浸會醫院附近的北地街,夫妻倆以每天300元港幣的價格租了一套公寓。女房東在交給施健鑰匙時,并沒什么熱情,轉過身便不屑地嘟噥了一句:“又來了一個大陸孕婦。”
聲音很小,但施健夫妻倆還是聽到了。這讓施健很受打擊,他們在廣州住著別墅,是受人尊敬的企業家,可在香港人眼中,他們只是一個想讓孩子努力擠進香港這個國際大都市、與香港本地人爭奪社會資源的鄉下人。施健擁著妻子,抱歉地說:“老婆,讓你受委屈了。”楊烽微笑著搖了搖頭:“傻瓜,人家說的沒錯嘛,我就是一個大陸孕婦啊!老公,別想那么多,只要我們的孩子平安,就是最大的福分!”
2月27日,夫妻倆來找林文浩醫生做產前檢查。經過B超掃描后,胎兒一切正常,確定3月3日入院生產。“3月3日我要接生5個產婦,你們排在第三個。”連臺手術?施健的心里有些不安,內地曾發生過醫生“走穴”做連臺手術引發的事故,但事已至此,他已經無可奈何。
3月2日晚上8時30分,夫妻倆辦了入院手續,施健申請了陪產。3月3日上午11時,護士帶著施健夫婦進入手術室。施健被安排在接待室更衣等候,他輕輕擁抱了一下楊烽:“老婆,別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楊烽深情地看了一眼丈夫,點了點頭。
30分鐘后,施健在護士的帶領下,走進手術室。林文浩醫生站在手術臺前,麻醉師謝成林醫生和4名護士也站在旁邊。林醫生向施健點了點頭,示意他在楊烽右邊坐下來。施健只能看見妻子的臉,楊烽胸部以下都被一塊藍色的布遮擋著,麻醉師已對楊烽進行了半身麻醉。
林醫生一邊做手術一邊問:“你上一個手術是在哪里做的?”半身麻醉的楊烽還算清醒:“廣州一家醫院。”
謝醫生對施健說道:“你太太上一個手術做得很差,你們大陸的醫療技術太爛了!”他從楊烽胸部向腹部用力向下猛推,并說:“楊女士,我這是在給你助生,不用害怕。”
遮蓋在妻子身上的藍色擋布被謝醫生的推動掀起一部分,施健猛然看到妻子胸部向下有一條鮮紅的血痕,床上還有很多血,他立刻緊張起來。沒等施健回過神,孩子被取出來了,是個女嬰。
“11時47分!”護士一邊報出生時間,一邊招呼施健為女嬰拍照。施健拍了一張,護士又問他是否要把女嬰放到楊烽身邊拍一張,施健擔心妻子的身體,拒絕了:“等手術做完后再拍照。”話音剛落,只聽林醫生說道:“去多叫幾個人來。”施健的心立刻拎了起來:“老婆,你感覺怎么樣?”
“我的胸很悶,呼吸很困難。”妻子聲音低沉。施健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竟是妻子最后的聲音!
謝醫生對護士說道:“一切都正常,先生可以先出去了。”一位護士包好孩子,招呼施健離開手術室。施健看了一眼妻子,楊烽似乎已極度疲憊,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漸漸迷蒙的眼里滿是不舍。
焦急地等在手術室外,施健感到時間是那么漫長。12時30分,林醫生走了出來,他說楊烽因胎盤植入,需切除子宮才能止血。施健只想著妻子平安就好,立刻簽字同意做子宮切除手術。
15時30分,林醫生和護士終于把楊烽推出手術室。施健撲到妻子身邊,妻子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林醫生,我老婆情況怎樣?”“已切除子宮止住血,沒事了。”楊烽被推進了深切治療室,施健被擋在門外,由護士帶到了接待室。
再次陷入長長的等待,施健感到快撐不住了,可在香港人生地不熟,他無計可施。想到妻子出手術室時那紙一樣慘白的臉,他感到不寒而栗。妻子命懸一線,如果在廣州,自己早已找來眾多專家對妻子進行全力搶救,怎會如此眼睜睜地看著時間白白流走?
直到晚上7點,林文浩才再次出現在施健面前:“出現這樣的情況,是第一次剖腹產手術留下的隱患。你太太在孩子生出來后,因為胎盤植入而大出血,子宮不收縮,打了2支收縮針都無效,輸了13000cc的血。期間,你太太心臟停止跳動了5至10分鐘,我們請了本院醫術最好的霍醫生幫忙,總算把她搶救過來了。你放心,現在一切正常,沒事了!”
施健茫然地聽著,聽說沒事了,才長長松了一口氣,詢問能否進入病房看妻子。林文浩醫生同意了:“你太太剛做完手術,需要休息。你要穩住情緒,不要吵她。”
深切治療室中,楊烽的身上、鼻上、嘴上插滿了塑料管,身體不時抽搐,眼睛一閉一開地翻白眼,并有眼淚流出。施健的淚水一下奔涌而出,他心疼妻子正在受苦,可妻子這樣的狀況,怎么可能是一切正常呢?
命喪香江,恩愛夫婦生死兩茫茫
連續兩天,多個醫生進入深切治療室探查,都說一切正常。可是,楊烽的狀況并無好轉,高燒不退,不停抽搐。
3月4號,在對楊烽做了全身檢查后,林醫生稱沒有發現異常。“現在病人已移交深切治療室,以后有什么事就問葉醫生,由他來統籌。”從此,施健再也沒有見到林文浩。
3月5號,醫院又安排楊烽做了腦部掃描和腦電波。葉醫生告訴施健,一切正常。施健急了:“我老婆一直高燒,而且心跳快、血壓亭,沒問題嗎?”葉醫生笑道:“做完大手術,有炎癥、高燒是正常的。心跳和血壓高點好,我還怕它低呢。”雖然疑竇重重,可施健無可奈何,只能相信醫生的說法,等待妻子好轉。
5號下午2點,麻醉師謝成林突然來了,對施健說:“林醫生已經同你講了當時手術室的情況了,你太太當時大出血,又不凝血,瞬間就流失了至少有13000CC血。有5至10分鐘只是吊鹽水,全身無血,而且休克過,心跳也停止過。現在能把她救過來,算幸運呢。”施健的腦子“嗡”一聲,道:“為什么手術室不備血?”謝醫生不屑地答道:“每個做手術的人都需要備血的話,醫院豈不是要備很多血?”
3月7日上午,一直聲稱病人一切正常的院方突然告訴施健,由于楊烽的腦細胞水腫,腦主干細胞大面積死亡,很難搶救過來了。施健的腦中一片空白,來不及發火,他趕緊打電話聯系朋友。下午,朋友聯系的腦科專家先后趕到,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你妻子流血過多,缺氧造成腦主干細胞死亡。除非奇跡出現,否則你可以準備后事了。”施健一下癱倒在妻子的身邊。
有個護士走過來,說:“施先生,葉醫生來電話找你。”施健神志恍惚地來到電話機旁,拿起電話,只聽電話里葉醫生說道:“我擔心你太太會中尿毒,建議做洗腎,價錢比較貴,所以征求你的意見。”施健早已亂了方寸,答道:“多少錢都不是問題,只要能救我太太……”
幾分鐘后,醫生停止了搶救。“你太太過世了,節哀順變!”施健膽肝俱裂,他像頭受傷的猛獸,低吼著:“我要找醫院算賬,把我太太還給我!”他強忍悲痛報了警。九龍城警署的警官趕到,備了案,當晚將楊烽的遺體運往富山殮房。
3月8日一早,悲痛欲絕的施健收到院方開出的一張結算賬單,港幣286862,加上先前支付的4萬元,總共32萬多港幣。巨額的醫療費,換來的卻是與妻子陰陽兩隔。付清賬單后,施健要求院方提供妻子的病歷,他要弄清妻子的死因。院方遲遲拖延不予提供。通過多方關系,施健最終聯系到了香港議員張國柱先生。張議員通過議員的法定程序,督促相關人員辦案。
3月28日,施健拿到了妻子的病歷和林文浩的報告。看著病歷上的記錄,施健心痛萬分、淚流滿面:妻子11點55分大出血,而直到12點35分,她才輸上了第一包未經配對的血液。一個人體內有多少血,經得住40分鐘的流淌?
3月31日,楊烽剖腹產死亡一案由香港警署移交死田裁判庭,將由裁判庭最終判決。
施健精疲力竭地回到廣州家中,全家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在香港出生的女兒,施健請了月嫂照看;兩個讀小學的雙胞胎女兒,由于再也見不到媽媽了,常常從夢中哭醒。
4月3日,施健接到了影樓的電話,他和妻子一起拍攝的“大肚寫真”制作完畢,可以去取照片了。看著照片中的妻子,施健止不住地流淚:“老婆,你知道嗎,你流干了你的血,我流干了我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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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港幾家綜合醫師力量強大、有保障性的公立醫院,產房床位首先會安排當地孕婦,內地的孕婦不可能預約到,所以只能進私立醫院,而私立醫院往往存在很大的安全問題。
2、對于很多準媽媽來說,赴港生子是為讓孩子享受12年免費教育福利;持有香港護照,到全球130多個國家都可以免簽證;在60歲之后領取香港的養老金。
但是,“香港仔”所能享受的12年免費教育福利,僅在香港本地上學才能有效;如果這些孩子在內地接受教育,則需要辦理借讀手續,“和外地孩子一樣對待”。一些“香港仔”的父母為了得到香港的免費教育,不得不舍近求遠長年租住在深圳,每天接送孩子往返深港兩地上學。再有,被稱做“終身保險”的香港養老金福利制度,似乎也并不如宣稱的那樣可靠。
早在幾年前,內地孕婦赴港生子便引起特區政府的注意,相關法律條款將被修改的傳聞也一直存在。與此同時,計生委等有關機構也曾多次強調,內地孕婦赴港生子,如果其孩子取得居港權,將喪失內地的戶籍和福利。
提醒想要赴港生子的家長們,細細思量。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