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囚遺產的救贖:從心靈廢墟中重獲新生

一個痛失愛子，一個永訣新郎，兩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因一起刑事案件而命運糾結：“魔鬼醫生”黃智航，綁架殺害了大學生李鎮寧。黃智航伏法后，法官追查處分他的遺產，他的未婚妻與李鎮寧的母親演繹了一段別樣的人生經歷。

流產結怨：拒絕和解埋下伏筆

程婧1979年出生于重慶市涪陵區一個普通市民家庭，大學畢業后加盟廣西南寧市一家國際旅行社，成為導游。不久，程婧邂逅了一個名叫黃智航的帥哥。

黃智航是廣西賓陽市人，從醫科大學畢業后就職于南寧某醫院，是一名外科醫生。在一次去越南的旅游中，黃智航與導游程婧擦出了愛情火花。

2005年7月底，第4次懷孕的程婧向黃智航坦露了想做母親的強烈愿望：“我已經打過3次胎了，不能再做人流了。”

與漂亮女導游同居幾年，黃智航覺得自己很走桃花運。惟一讓他遺憾和焦慮的是，目前他很難踏上婚姻的紅地毯，因為他僅僅是一名見習醫生，月薪只有一千多元，無力購買婚房。為了給未婚妻構筑“豪宅愛巢”，黃智航辭職“下海”。然而，在手術臺上游刃有余的外科醫生跳進商海卻不會游泳，加上缺乏創業資本，他的“暴富夢”很快破滅。

2005年12月15日深夜，全副武裝的警察突然破門而入，給黃智航戴上了锃亮的手銬，程婧目瞪口呆。

原來，黃智航為了籌款結婚，以聘請家庭教師為幌子，于2005年10月25日將廣西民族學院大四男生李鎮寧騙到一家餐館面試。李鎮寧對雇主一見面便慷慨請客受寵若驚，殊不知在餐桌上這位雇主在套問出他的家庭住址、電話號碼和許多私人資料后，將早已準備好的30粒磨成碎未的“三唑侖”摻進他的飯碗里……黃智航將昏迷的李鎮寧綁架到市郊一處偏僻的廢井旁，將對方殘忍地殺害，然后向李鎮寧的父母勒索贖金5萬元。

驚聞未婚夫成了殺人犯，程婧捶胸頓足，悲天號地。她做夢也不敢想象，未婚夫為她鋪就的婚姻地毯，竟是用一個年輕大學生的鮮血染紅的!程婧火速找到黃智航的父母：“你們不能失去兒子，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沒有父親!”

黃智航的父母向親朋好友四處借錢，準備多付一些經濟賠償金，“買回”兒子的性命。此前，程婧咨詢了律師，律師說，雖然黃智航綁架殺人罪大惡極，但只要積極賠償，獲得受害人親屬的諒解，主審法官就可以據此認定被告人“認罪態度較好”，黃智航就有獲得輕判的可能。

程婧陪同黃智航的父母找到李鎮寧的母親黃蓮芬，表示愿意賠償30萬元，前提條件是黃蓮芬在《諒解備忘書》上簽字，然后親自呈送給法官。“就算你們賠償1000萬元，也換不回我兒的性命!”黃蓮芬斷然拒絕和解，“作為一個母親，這些錢我能花得安心嗎?”

程婧沒有氣餒，她又勸說男友的父母通過多種渠道、多種形式向受害者親屬道歉。可是，黃蓮芬始終態度鮮明：決不拿亡兒的生死做交易!

眼看著案子已被提起公訴，黃智航面臨著法律的審判，心急如焚的程婧忽然靈機一動：李鎮寧是家中的獨生子，他的遇害令其父母的晚景十分凄涼。于是，程婧勸說男友的弟弟黃智開代兄贖罪。

在程婧的點撥下，黃智開撲通一聲跪在黃蓮芬跟前，聲淚俱下地拜認“干媽”，發誓做一個孝順的干兒子，為干爹干媽養老送終。黃蓮芬拒絕與殺子兇手的家人攀親，拂袖而去。

“人死不能復生，何必趕盡殺絕?這個老太太簡直沒有人情味!”程婧生氣而絕望。由于日夜焦慮不安，氣火攻心，她流產了：醫院的一紙診斷書令程婧差點昏厥：她今后不宜再受孕。悲憤之下，程蜻將這個仇記在李家頭上，她對李鎮寧的母親充滿了怨恨。

追查遺產：舊傷來愈又添新愁

正如程婧所預判，未婚夫的罪行難逃法律嚴懲。2006年8月4目，南寧市中級法院一審判處黃智航死刑。在附帶民事訴訟中，判令黃智航賠償李鎮寧父母18萬元。

聽說兒子被判處極刑，黃智航的家人再也不提及賠償之事。法院執行黃智航的個人財產，但黃智航一直聲稱自己沒有存款，無力賠償。

黃智航死罪難免，程婧心碎了。一審判決后，她從人們的視線中消逝了。也許經歷了這場人生重大變故之后，身心疲憊的程婧需要獨自靜靜地療傷。

李鎮寧的父親李增賢耳朵幾乎失聰，其所在的企業破產后，他在一家工廠斂門衛，每月薪水400元；李鎮寧的母親是南寧棉紡廠的下崗工人，靠打零工維生，每月收入300多元。老倆口含辛茹苦將獨生子培養成人，眼看兒子即將大學畢業，一場飛來橫禍不僅奪去兒子的性命，也讓他們的生活更加艱辛。黃蓮芬把兒子的遺物細心保留下來，兒子的房間也維持原狀不變。每餐飯桌上，黃蓮芬都擺放3套碗筷，只有這樣，老兩口才覺得兒子沒有離開他們。

黃蓮芬夫婦的不幸遭遇引起了社會的同情。2006年5月，南寧市法律援助中心指定廣西國海律師事務所的黃富葉律師援助黃蓮芬夫婦。黃律師認為，痛失愛子的黃蓮芬夫婦應該得到經濟賠償，撫慰他們凄苦的心。然而，黃智航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財產，使得民事賠償判決成了一紙空文。

早在二審期間，南寧中級法院法官蔣鳴霄曾就執行賠償款問題詢問過黃智航，黃智航討價還價：“如果我能賠償，你們可不可以改判我死緩?”蔣鳴霄說：“這個我做不了主。因為我是執行法官，不是審判法官。”黃智航立即變臉：“難道李鎮寧的父母既想要錢，又想要我的命?”蔣鳴霄氣憤地反駁：“你當初作案時，不也是又要錢又要命嗎?”

“黃智航會不會撒謊隱瞞財產呢?”黃富葉律師心中有疑。他前往南寧市房產交易中心查詢，發現電腦系統中有“黃智航”的名字，但其登記的身份證號碼與黃智航的身份證號碼不符。黃律師沒有放棄這一線索，得知此房位于南寧市青秀山區望園路“青年國際小區”，他心里有了譜，因為黃智航在審訊時曾交待他“租住”在這個小區。黃律師前往小區核查，結果證實了自己的推斷：這處房子是以黃智航和程婧的名義在2003年12月26日共同購買的，面積24平方米，當時首付款1.3萬元。

就在黃律師準備申請法院查封此房時，新的情況出現了。由于黃智航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廣西高院將案件發回重審。重審維持原判后，黃智航又上訴。鑒于對黃智航的死刑判決尚未生效，暫時不適宜查封他的房產。2008年7月11日，廣西高院做出終審裁定，維持死刑判決。4個月后，黃智航被依法執行死刑。

黃蓮芬得到死囚遺產賠償，似乎不成問題了。然而，兩道難題擺在律師和法官面前：一，黃智航當初與程婧買房時，只是男女朋友關系，不是夫妻關系的“共同共有”，只能是“按份共有”；因沒有證據證明兩人到底誰出資多少，黃智航所擁有的份額是個未知數。二，黃智航在執行死刑前，應按《物權法》規定，將房產份額款轉讓以抵償債務：執行死刑后，根據《繼承法》規定，黃智航的父母則繼承了兒子的遺產。

經過法官的調解，黃智航父母最終放棄繼承死刑犯兒子的房產份額。然而，房子的女主人程婧拒不露面，又讓執行工作陷入困境。

在法院的幫助下，黃律師終于和程婧取得了聯系。一見面，程婧便痛哭流涕，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也是受害者。與此同時，程婧對黃蓮芬怨氣未消：“當初賠給她30萬元她都不要，現在為啥叮著這間房子不放，這不是明擺著和我過不去嗎?”程婧表示，她在經濟上絕不會退讓半步。

就在法院考慮依法強制拍賣房屋時，黃蓮芬卻突然出面阻止了。

愛如驚雷：心靈廢墟擁抱互救

原來，黃智航被終審裁定死刑后，黃蓮芬曾給程婧寫過一份言辭誠懇的信件，希望雙方協商解決黃智航的遺產問題。程婧對黃蓮芬當初拒絕和解一事始終耿耿于懷，對其建議不予理睬。后來，黃蓮芬通過援助律師多次表達誠意，程婧憤憤不平地拒絕：“如果當初你通融一下，我的未婚夫就有可能不會被處死，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就不會流產。我的損失誰來買單?”

起初，黃蓮芬對程婧的態度頗為氣憤，后來得知程婧的處境后，她流下同情的淚水。對于程婧來說，同居多年的未婚夫被處決，自己流產后不能再生育，一系列重大的人生變故令她精神崩潰，痛不欲生。低落的情緒和糟糕的精神狀態讓程婧無法工作，只好辭職在家，借酒澆愁。幾年來，心靈頹廢的程婧懷揣怨悔與悲傷，始終走不出命運的陰霾。花光積蓄后，失去經濟來源的程婧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

看著昔日青春靚麗的程婧變成了一個憔悴的女人，黃蓮芬心軟了，她擔心一旦法院強制拍賣房子，程婧就會流落街頭。更令黃蓮芬揪心的是，如果再這樣下去，程婧即使悶在家中不憋出病，也會垮掉精神。黃蓮芬思忖著如何幫助程婧。

黃蓮芳認為，程婧消沉的主要原因是對已被處決的男友尚懷思念之情。黃蓮芬想到另一個涉案人物——兒子被害一案的協從犯喬瑩。黃蓮芬覺得，如果喬瑩現身說法，或許能讓萎靡不振的程婧走出生活的泥沼。

在黃蓮芬的安排下，喬瑩找到程靖，開口就說：“在你心目中，為籌婚款而殺人的黃智航是個對愛情執著、忠貞的男人。事實上，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魔!”程婧大驚。“我像個木偶一樣被他玩弄，不僅為他墮胎，還差點兒為他坐牢。”喬瑩自揭傷疤，流著淚講述了她與黃智航風花雪月的故事。

原來，在實施綁架殺人之前，黃智航決定找個幫手，他將目標盯上了在餐館做服務員的19歲女孩喬瑩。黃智航謊稱他是來自貴州的老板，名叫“余龍”，其母年輕時與一個有婦之夫私通，做了未婚媽媽。在他5歲時，母親承受不了社會輿論的壓力，將他寄養在一個遠房親戚家，自己遠走高飛。他長大后，為了尋母，風餐露宿，跑遍全國20多個省市。后來，別人說他母親嫁到了南寧，他便來到南寧安營扎寨，發誓哪怕自己終身不娶，也要找到日夜思念的媽媽……這段曲折的故事，打動了喬瑩單純的少女心。黃智航趁熱施展追愛的手段，兩人很快偷食禁果，租房同居。

在殺人之前，黃智航借用喬瑩的身份證在銀行辦了一張銀行卡。實施綁架勒索后，黃智航于2005年11月30日安排喬瑩到湖南衡陽“出差”，說是要對她來一次“愛情考驗”。喬瑩以為男友是在制造什么浪漫，便稀里糊涂踏上了開往衡陽的列車。之后，在黃智航的搖控指揮下，喬瑩不明就里地跨省取出5萬元贖金。當她返回南寧剛下火車，便被警察抓獲歸案。通過審訊，警方確認喬瑩不知內情，而此時喬瑩肚子里正懷著黃智航的孩子……喬瑩無罪釋放后，她認為不值得再為“魔鬼男友”而痛苦，便到醫院做了流產，隨后更換了工作單位。從噩夢中走出后，她重新揚起了生活的風帆。

聽罷喬瑩的講述，黃智航在程婧心目中的形象轟然崩塌。直到這時，程婧才看清黃智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殘忍本性。更令程婧感嘆的是，喬瑩的到來居然是“仇敵”黃蓮芬安排的，目的是為了讓她振作起來。

那一夜，程婧失眠了。想到這些年來自己為一個惡魔守身如玉，想著受害人母親忍受著無比悲痛的心情卻煞費苦心地拯救她，她慚愧萬分!

2010年1月下旬，程婧主動找到援助律師黃富葉，道出了黃智航遺產的實情：黃智航當初買房時出資7000元，此后每月400元的房貸都是由她償還。程婧表示，愿意替黃智航賠償受害人。雙方當天達成協議：確認黃智航在房產中的遺產份額為15000元，程婧分兩次賠償給黃蓮芬夫婦。2010年1月27日，程婧將首筆1萬元賠償款交到南寧市中院。

走出生命陰霾的程婧，應聘到南寧市一家建材公司，業余時間兼做幾份工作。她加班加點，心中只有一個愿望：趕緊掙錢兌現承諾。

2010年5月29日，程婧將幾個月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5000元工資悉數交到黃蓮芬手上。看到程婧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黃蓮芬與這個曾經一度怨恨自己的“敵人”相擁而泣。

“今后，我能像女兒一樣叫您媽媽嗎?”程婧想的是，痛失愛子的黃蓮芬晚年最需要親情的慰藉，她提出“認母”的懇求。黃蓮芬的淚水，再次奔涌而出……

編輯 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