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與實證:全球性失業問題能夠解決嗎?

摘要:日益嚴重的全球性失業問題早已引起人們的關注，世界各國政府多年來致力于失業問題的解決，但理論與實證說明，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除非自愿失業，失業問題是無法在世界范圍內解決的。因此，我們解決失業問題應有新思路，與其花大力氣去解決現存失業問題，不如致力于解決自愿失業問題，逐步形成科學的自愿失業機制，從而真正最終解決世界性的失業問題。

關鍵詞:經濟全球化;經濟危機;自愿失業;失業率

中圖分類號:F24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10)10-0032-04

一、問題的提出

全球失業問題日益嚴重，特別是近年在全球金融危機的沖擊下，世界各國面臨的失業問題更引起人們擔憂。2009年，美國失業率達到10%左右，日本也創下失業率的新高。據俄羅斯聯邦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09年俄羅斯失業人口達到640萬，比2008年增加160萬，年末失業率達到8.2%，預計2010年俄羅斯失業人口將達到700萬①。在中國，失業率也不斷增大，2009年達歷史高位。國際勞工組織的統計表明，2009年，北美、日本及歐盟的平均失業率漲幅最大，由2007年的5.7%和2008年的6.0%升至2009年的8.4%，失業人口達1200萬。而全球情況是，2009年全球失業人口達到創紀錄的2.12億，失業率達到6.6%，比2007年增加了0.9個百分點。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年輕人失業率高達13.4%，與2007年相比上升了1.6個百分點，增加了1020萬人，是1991年以來全球估算數據升幅最大的一次。即使中國經濟在2009年迅速改善，會帶動整個東亞地區就業好轉，使東亞地區在2010年失業率回落到4.3%，使全球失業率微降至6.5%，但北美、歐盟和日本的失業率仍將升到8.9%，其他地區則將維持現有水平，或者微有下降②。

而對嚴重的失業問題，世界各國政府通過各種途徑致力于本國失業問題的解決。例如，中國實施的“保八措施”、“拉動內需”、“調整產業結構”等，以及在具體政策方面的“大學生創業計劃”、“創業稅收減免政策”等等措施;日本政府制訂的《勞工派遣保護法》;美國2009年2月實施的7870億美元的龐大經濟刺激計劃;英國推行大學生“帶薪實習計劃”等等，取得一些效果，但也未能根治失業。既然全球性的失業問題并沒有因為某些國家及某些地區的失業問題的暫時緩解使失業率有所降低而得到根本解決，那么，究竟是各國政府政策不靈、措施不力，還是解決全球性失業問題本身就是一個偽問題，這需要認真考察。

按照學者們的觀點，只要能找到失業問題的原因，然后對癥下藥，失業問題不難解決。這種思路從邏輯上講是正確的。因此，鄧志旺、蔡曉帆、鄭棣華認為，中國在計劃經濟時期，很長時期存在隱性失業或不充分就業，經濟增長了也要在很長時間消化這些遺留問題，且在整體就業質量提高時，新增就業也不可能加快，因此失業問題在中國難以解決是必然的。這是“遺留問題原因論”。劉國光認為，技術進步提高了勞動生產率，提高了資本有機構成，造成中國失業人口增加。這是“技術進步原因論”。劉偉認為，由于經濟結構調整，從而勞動密集型產業所占比重減少，資本密集性產業增多，即使投入同樣資金，所吸納的勞動力也會減少，從而造成失業。這是“結構調整原因論”。而西方學者如布雷弗曼、謝爾曼和Marclavoie則認為科技發展、工資率變化、消費需求是造成失業的主要因素。顯然，經濟學家們無一例外地從影響經濟的因素中尋找人們失業的原因，因此，包括中國政府在內的世界各國政府，才無一例外地以發展經濟，通過經濟增長作為解決失業問題的依據。但是，各國的現實又提出一個疑問:全球性的日益嚴重的失業問題是否說明這些原因不是失業的主要原因，否則為什么全球性失業問題總是解決不了呢?

當然，也有學者認為必須使勞動者成為具有全球競爭力的新型勞動者，以此，才能解決當代中國的失業問題③。這種觀點對解決中國失業問題具有理論意義，但對解決全球性的失業問題卻有局限性。因此，學者們又提出了一個假說: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只有局部地區或個別地區的失業問題可以解決，除非自愿失業，否則，全球性的失業現象是不會根除的④。如果這個假說被證實，則可能啟發我們去尋找解決全球性失業問題的新思路及新徑途。

二、理論分析:全球性失業問題可以解決嗎

全球性失業問題，早已引起經濟學家們的密切關注。薩伊作為古典經濟學的代表，曾對此提出在自由市場條件下，通過社會調節，完全能夠達到充分就業，失業只是暫時現象的理論。但后來世界性失業現象的加劇讓凱恩斯的非充分就業理論應運而生。凱恩斯認為應該通過國家的經濟干預，如國家的擴張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來擴大內需，以解決全球的失業問題。當然，盡管凱恩斯主義暫時緩解了20世紀30年代的西方國家的失業，但好景不長，20世紀中后期，西方國家不僅出現 “滯脹”，而且又出現了新的全球失業問題，使凱恩斯主義遭遇破產。這時，貨幣主義、供給學派、預期學派的失業理論，成為了西方國家解決失業問題的法寶。弗里德曼提出了“自然失業率”適應性預期理論，盧卡斯、穆斯等人提出了將“理性預期”及“自然失業率”加入變量之中，通過否定擴張性政策，改變人們對工資水平的理性預期，調節勞動力供給以解決失業問題的理論。而在新凱恩斯主義看來，還可以通過隱含合同、搜尋——匹配和效率工資理論對傳統凱恩斯理論進行修正，也可以解決全球性的新的失業問題。他們認為，不可能再通過降低工資來減少失業，因為工資并不能隨著需求變動而迅速調整。西方學者的失業理論雖然在局部解釋了失業現象，但他們的理論往往互相否定或者不斷地被事實否定，很自然，它們作為指導解決作為全球性失業問題的理論依據，讓人難以信服。

馬克思主義的失業理論揭示了這樣的邏輯關系:追求最大利潤的資本，在剩余價值特別是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過程中，生產出大量的相對剩余人口。隨著資本有機構成的提高，不斷排擠出越來越多的失業工人。在長期資本積累的過程，形成許多造成工人失業的原因。例如，社會的分工、產業結構的調整、資本結構的變化以及對單個工人內涵的剝削等等。馬克思主義失業理論有如下內容。其一，認為相對剩余價值的生產是失業的根源。“剩余價值的第二種形式是相對剩余價值，它表現為工人勞動力的發展，就工作日來說，表現為必要勞動時間的縮短，就人口來說，表現為必要勞動人口的減少。”⑤其二，認為資本量及資本結構的變化是造成失業人口的重要條件。“資本主義積累不斷地并且同它的能力和規模成比例地生產出相對的，即超過資本增值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過剩的或追加的工人人口。”⑥此外，“對勞動的需求，同總資本量相比相對地減少，并且隨著總資本量的增長以遞增的速度減少。”⑦即是失業與資本量及資本結構變化之間成正相關。其三，認為資本家加強對工人內涵方面的剝削是產生失業問題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在馬克思看來，相對過剩人口的生產或工人的游離，此生產過程隨著積累的增進本身而加速的技術變革，比與此相適應的資本可變部分比不變部分的減少，更為迅速。即是說當單個工人同一時間提供比以前更多的勞動之時，資本家可以較之前招收更少工人數量，使失業人數增加。其四，認為產業結構及技術結構的調整，往往會造成大量的長期的失業人口。這是因為處于長期失業的勞動力會“不斷地從大工業和農業的過剩者那里得到補充，特別是從那些由于手工業生產被工場手工業生產打垮或者工場手工業生產被機器生產打垮而沒落的工業部門那里得到補充。”⑧其五，認為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及技術的進步，會形成機器排擠工人從而造成失業。“通過機器進行的資本的自行增值，同生存條件被機器破壞的工人的人數成正比。”⑨馬克思還批駁了“排擠工人的機器，會同時游離出相應的資本，從而可以如數雇傭被排擠的工人”的觀點，因為“機器不僅在采用它的生產部門，而且還在沒有采用它的生產部門把工人拋向街頭。”⑩其六，認為社會分工也有擴大失業的負面效應。因為在馬克思看來，盡管分工能增加生產力，但它也能造成使工人長期處于技能單一，不能很快適應社會變化，最后導致能力弱化，最終形成長期的失業的狀況。因為，“大工業的本性決定了勞動的變換，職業的變動和工人的全面流動性。另一方面，大工業在它的資本主義形式上再生產舊的分工及其固定的專業。”{11}其七，認為工人的失業表面上受勞動力供求關系影響，但勞動力的供求關系則是受資本的支配及控制的。在馬克思看來，“勞動的需求同資本的增長并不是一回事，勞動的供給同工人階級的增長也不是一回事。”{12} “資本的積累一方面擴大對勞動的需求，另一方面又通過游離工人來擴大工人的供給，與此同時，失業工人的壓力又迫使就業工人付出更多的勞動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使勞動的供給不依賴于工人的供給。勞動供求規律在這個基礎上運動成全了資本的專制。”{13}

馬克思失業理論揭示了失業的根源、原因、表現形式以及可能形成的社會后果，而西方學者的失業理論則主要側重于揭示失業的原因及表現形式。可以設想，如果在市場條件下，隨著全球經濟社會的發展形成的失業現象，如能被上述兩大理論系統揭示的失業根源、原因、表現形式及社會后果所印證，并一直存在，且不能通過世界各國政府的努力而使之消除，則世界性的失業問題將長期無法解決。而在理論上，這種狀況是成立的。

第一，市場經濟已是全球化的經濟形態。市場經濟的基本規律已在全球產生作用，且會長期存在，而兩大理論體系所反映的失業現實也會長期存在。

第二，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兩大理論體系揭示的整個經濟社會追求價值、利潤、利益的趨勢不斷加強。人類經濟社會的發展促使農耕社會、游牧社會轉變為工業社會、后工業社會，經濟社會已從原來單純追求財富(使用價值)演變為追求財富(使用價值)與價值(利潤)及利益(廣義的價值)并重，直至單純追求價值(利潤)及利益(廣義的價值)。整個社會形成錯綜復雜且愈演愈烈的價值競爭關系，這種情況正是失業問題的根源。

第三，市場經濟條件下，由于經濟社會的發展，將存在更多的失業原因，從而增長失業的可能性。原始的經濟社會，勞動的崗位與勞動者本身的需要緊密聯系，勞動崗位的多少，只取決于資源、工具等勞動條件，這些條件一般容易形成。發達的經濟社會，將出現勞動者的技能結構、社會的技術結構、自然條件結構的不斷變化，一旦這些結構不協調，就會產生勞動崗位與勞動者自身體力、智力、技能的矛盾，形成失業。特別是工業社會的興起，這些結構矛盾會隨著競爭的激烈越來越尖銳，也會導致失業增多。工業化進程伴隨的自然資源減少，人口的增多，更會使得失業問題惡化。

第四，市場經濟條件下，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各種形式的失業也越來越多。這是因為經濟社會使失業的根源更加穩固，失業的原因更加增多，而失業的表現形式也更加多樣。例如，社會分工的細化可造成技術性的失業及技能性失業;勞動者技能的變化與社會技術變化的摩擦會形成選擇性失業及摩擦性失業;資源的短缺和人口的增加會形成總量性失業;經濟社會供求關系促使產業及教育動態調整會形成結構性失業;如此等等。

第五，市場經濟條件下，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將導致失業的社會后果更加嚴重。失業的社會后果主要指失業對經濟社會造成的直接沖擊，一般表現為形成經濟危機和政治動亂，以及失業對失業者個人與家庭造成的物質或精神危害，從而形成社會危害。資本主義社會以前的社會不存在失業引發社會動蕩的現象，但以后社會動蕩大多直接或間接地與失業問題緊密相聯，以致近年國際勞工組織亞太地區負責人山本幸子認為，全球性的失業問題“使目前的局勢正迅速演變成一場就業和社會危機”{14}。因此，當代任何一位經濟學家或社會學家乃至政治學家，都十分關注社會失業問題，而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敢對失業問題掉以輕心。

三、實證分析:全球性失業問題可以解決嗎

首先看中國的情況。我們取中國1978年至2008年的數據，可以發現中國的失業問題并未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及經濟的增長而解決，也并未有根治的跡象(參見下表)。

再從世界發達國家失業狀況變化的趨勢來看，我們根據西方學者的統計數據，也可以發現發達國家失業問題亦沒有隨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中國1978-2008年失業狀況

數據來源:根據1978-2008年各年度中國統計年鑒及中經網統計數據庫數據計算整理。

消除過，也沒有根治的跡象。英國中蘭開夏大學的高級講師密爾沃特在2000年作過統計，1960年，英國的失業率不到2%，但1983年接近12%。盡管1990年以來稍有下降，但到1997年，仍在7.2%左右。加拿大1960年的失業率不到5.4%，但1997年超過12%。在日本，1960年失業率不到1.8%，但在1996年及1997年則達到3%的歷史高峰。而德國在1960年至1966年基本上無失業，但以后失業率越來越高，1995年達到了13%左右，1997年仍處于9%的高位。法國在1980年的失業率為6%，而1997年上升到12%。意大利1960年的失業率為4.1%，而在1997年上升至12.5%。在荷蘭1976年的失業率僅為1.8%，1997年則達到6%。澳大利亞1960年的失業率僅1.2%，到1997年達到8.5%。在20多個經合組織(OECD)成員國中，只有美國和愛爾蘭情況稍好，失業率時高時低，但總體水平仍很高。如美國在1982年和1983年，失業率都超過了9%，1997年也在4.8%左右{15}。在近年，世界上這些國家的失業狀況更加惡化，如美國2009年失業率高達10%左右。

顯然，只要存在世界性的失業根源、原因，則必然形成世界性的各種形式的失業，并造成全球性的社會后果。理論及現實的情況表明，市場經濟的發展，經濟社會的發展，并沒有消除世界性失業的根源、原因、形式及社會后果，而且失業問題有加劇的趨勢。各國政府長期以來采取了許多措施也未能解決全球性的失業問題，這佐證了一些學者提出的“除非自愿失業，否則世界性的失業問題不能根除”的假說。

注釋:

① 參見《新京報》2010年1月29日。

② 參見《北京商報》財經快訊，2010年1月28日。

③ 蔣南平、黃珣:《馬克思失業理論與西方主流失業理論:當代中國失業問題的解讀》，《經濟學家》2009年第1期。

④ 蔣南平、蔣海曦:《全球金融危機下的失業問題》，《中共成都市委黨校學報》2009年第4期。

⑤《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冊)，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91頁。

⑥⑦⑧⑨⑩{11}{12}{13} 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691、690、697、471、482、534、702、702頁。

{14} 參見《參考消息》2009年5月26日相關報道。

{15} Milward， Bob: Marxism Political Economy: Theory， History and Contem Porary Relevance. Chippenham. Antony Rowe Ltd， 2000，p147-148.

作者單位:蔣南平，男，1956年生，四川中江人，西南財經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四川成都，610074;文國權，男，1972年生，四川威遠人，西南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博士研究生，四川成都，610074。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