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與刺莓

閩南三月，學校邊那片草莓田依然在。田邊上的一小塊荒地，野草叢生，幾株刺莓匍匐其間，長滿刺的枝蔓上已結了小果粒子，卻還是青的。刺莓與草莓，似乎是近親，身份地位卻已無可比照。只有在我心里，是一樣的喜愛與懷念。

那些淺綠的深綠的葉子，從白塑料膜里撐出來，探著頭，像小孩兒圓圓的臉四處張望，在清風里搖頭晃腦，所見猶憐。點點紅光閃閃爍爍，一顆顆沾著露珠的草莓在那綠葉白花下掛著，臥著，亮著，一排排，一片片，如俯地可拾的紅寶石。它確實是那么鮮紅，只要看它一眼，就會心里口里滿是那酸酸甜甜的味兒，讓你忍不住想馬上摘了塞到嘴里去。

紅草莓，美麗的妙齡女子一般，在那肥大的葉子下躲著，直到成熟得無處可藏，就是無處可藏了臉才羞紅了呢。她羞紅的臉讓人的心不由得怦怦亂跳。你動心了?這可不是她的錯。她太美了!那么令人心醉的美!

這片草莓田成了一處特別的風景。那些穿著白校服的男生女生，會在下課、放學的時候，提上個籃子，在草莓田間穿梭著，快樂地采摘著。有時我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上望去，總幻想著那是一群白色的蝴蝶在草莓間飛舞，流連。他們正值青春年華，象草莓一樣美麗的年華，也一樣的脆弱令人憐惜。

草莓是脆弱的，泥土與雨水，哪怕輕微的碰撞都能讓它表皮潰爛，然而其味道卻是那么獨特誘人，讓人陶醉迷戀。

在那個市場上尚見不到草莓的年代，我吃過一顆草莓，并記住了它的味道直至今天。父親在農研所的秋天，有一天帶來三顆我從沒見過的紅果子，在云霄一中的后山，與我和峰分享。那果子咬一口，來不及咀嚼，就在嘴里軟化了，甜津中帶著一點點獨特的酸，味道奇美，感覺像吃了《西游記》里的人參果——我從來就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果子!真想再要，可已沒有了。就那么一顆!

十多年后第一次在水果攤上看到它時，我驚訝地叫起來:啊——紅草莓!那一瞬間，無比想念秋，想念峰，想念望安山下那段天真至純的少年歲月。

望安山，一中后面小小的山包，一到四、五月間，便遍地可尋紅透的小刺莓。每天清晨，我從北邊的山腳上山，再從半山腰進一中的后園。一路上，紅紅的小刺莓長滿山路兩邊，上面還凝著清晨的露珠，味道甜美新鮮。邊走邊采邊吃，到了教室，手里還有一小捧，很快就會讓饞嘴的小女生們一搶而光。讓我感到驚喜的是，那刺莓似乎是采不完的，今早明明讓我摘光了，明早卻又是顆顆紅透，而且似乎摘得越多，那青的便紅得越快。

就是下課了，放學了，和秋她們去后山玩，一見到紅刺莓，大家也是爭著采，爭著吃。一種蠢蠢欲動的期待、驚喜、富足，充滿了那段刺莓成熟的日子。

當青春不再，純真不再，望安山在我流逝的年華里遠去淡去，偶爾想起時卻又分明的清晰。二月，我帶兒子去田里采草莓。五月，我對他說，我們去望安山采刺莓吧。望安山?刺莓?兒子瞪大雙眼問我，這是兩個對他來說非常陌生的詞語。兒子的童年里沒有望安山，沒有刺莓，他一出生，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草莓，并習以為常。

依然是那條山路，卻已難覓刺莓的倩影。依然是那座小山包，卻找不到通往一中后操場的路。蜿蜒曲折的一道小長城似的圍墻把望安山與校園分隔成兩個世界，目的自然是為了保障學生的安全。現在的學生，他們是被呵護的一代，也是不得不被呵護的一代。

我想念那段可以在校園與望安山之間自由來去的幸福時光，我懷念刺莓的味道，我無數次回想秋從口袋里掏出三顆紅草莓時的小心翼翼、神秘而開心的表情。那一顆奇美無比的紅草莓，和漫山遍野的小刺莓，是我珍藏于心的紅寶珠。那種自由與快樂，純真與質樸，現在的孩子們還能一樣擁有多少?他們是富足的一代，也是貧窮的一代。

但我依然那樣喜歡草莓，喜歡它的鮮紅，它的味道，連同它心狀的外形。每年冬春時節，學校邊的那片草莓田總是最迷人的一處風景，那些采草莓的少男少女們，一如草莓迷人的美麗，讓我喜愛卻又憐惜。

在草莓成長的那幾個月里，我總祈禱上天多些陽光，少些雨水。而我更希望像草莓一樣美麗的孩子們，也能具有刺莓的品性，任風吹雨淋，天大地大，任我生長，開花，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