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明潔:好設計往往最簡單

在中國的眾多設計公司里，一些優秀的設計師往往隱藏在他們的作品后而不為人知，以姓名為品牌的更是少見。2005年楊明潔在上海創辦了“楊明潔設計顧問機構”，直率而自信地走上了打造自我設計品牌的道路，如今他的設計公司已經成為了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產品設計機構之一。在面向市場做成熟的設計之外，2007年，他又創辦了實驗性的設計品牌y-town，以設計為導向，更多地專注于創意，推出了一系列先鋒產品。在今年十月剛剛揭曉的日本G-Mark設計大獎評選中，他設計的“雙色太陽眼鏡”名列其中。如何在中國打造個人品牌設計公司?什么樣的設計產品能夠在國際大獎中得到認可?楊明潔先生向《設計》雜志講述了他的設計思想與經歷。

負笈德國的經歷

楊明潔1975年出生于杭州，在浙江大學、中國美院完成七年的工業設計學業后，于2001年獲全額獎學金赴德國基爾的穆特休斯學院深造，獲工業設計碩士學位，畢業后任德國西門子設計總部設計師。他選擇設計的道路，完全是出于一種單純的喜愛與沖動，在浙大上學時，設計專業沒有自己的圖書室，他就經常泡在建筑系，閱讀當時國內還很少的外刊。他曾說：“當興趣和工作合二為一時，也許就是人生最快樂的境界。”在楊明潔的眼里，做設計本身是一種享受，于是工作很累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在浙大的學習能夠讓他從設計、工程、營銷這樣一些理性學科的角度去思考工業設計；而在中國美院學習期間，他又學會了更多地從藝術、人文、社會一些感性的角度理解設計；在德國留學的經歷，讓他學會如何設計構造類產品，比如家具、燈具、櫥柜、展具，德國嚴謹的設計理念讓他學到了許多原則性的東西，例如標準化的概念；在西門子設計總部的工作讓他學會了怎樣設計技術類產品，比如電腦、家電、通訊產品等。多層次知識的積累和碰撞，加上德國系統的設計方法讓他有了足夠的儲備，他看中了國內產品設計的發展潛力，于是選擇從慕尼黑回到上海。

楊明潔在國內創辦自己的品牌和公司，最初也經歷了不被理解的過程，而支撐他走過困境的，正是對設計純粹的熱愛與執著。他在自己的設計實錄《從慕尼黑到上海》一書中，總結了自己的設計理念，寫道“我們在設計時不能屈服于任何誘惑，而是必須抵抗很多東西”。這是一個物質對人的壓榨超過了人對物質需求的年代，他把這句話寫在扉頁上，提醒自己對一些短期的、眼前的利益保持警惕，同時在設計中也不要貪戀奢華和裝飾而影響對真正有意義的事物的判斷。

極簡主義的設計

楊明潔始終認為，談論自己的設計風格還為時尚早，如果有，也是德國的風格。基爾的穆特休斯學院，沒有現代大都市的繁華，只有日耳曼民族標準的冷靜嚴肅的性格。畢業后，楊明潔來到慕尼黑的西門子總部工作，他謹記著導師的教誨，一個設計師不應追求瞬間即逝的東西，而應從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層面上去思考，使自己的設計作品保持一種長久的生命力。楊明潔欣賞信奉極簡主義的康斯坦丁·格里克，認為“好的東西往往是最簡單的。未來之路應該是回歸簡單，這樣才能專注地將事情做到最好”。其實“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過程，設計師的智慧就體現在用簡單的方式解決復雜的問題。在楊明潔的世界里，真正好的產品一定是很簡單的，但那種簡單絕不是偷工減料，而是如同中國畫中的寫意手法，是一種化繁為簡后，寓意無窮的純粹。

楊明潔認為做設計如此，做設計師也應如此。工業設計，小到一張桌子、一套餐具，大到一臺電腦，一輛汽車，稱得上是最實用，最“功利”的藝術。在楊明潔的著作里，他把設計師歸結為研究人與物之間關系的角色。科學家研究物與物之間的關系，藝術家研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雖然他的產品有一部分完全是試驗一些新的材料和做法，有人評價這些作品偏藝術化，但楊明潔本人還是把自己定位在一個設計師的狀態。藝術家是自由的、沒有限制的，而設計師是在許多限制的條件下，把作品做得完美。在西門子工作時，他在和總裁布寧根先生的一次懇談中，談到一個國家的產品設計風格。“在德國，如果說產品設計師的作品很藝術化，多半是貶義”。做專業的工業設計師，也是楊明潔對于簡單的堅持。

設計師的社會責任

“設計師要為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負責”，是楊明潔的設計理念。其中包括對企業負責，并且考慮設計能給企業帶來利潤；對社會負責，比如產品是否環保；同時也要對用戶負責，比如產品使用起來是否安全、是否符合人體工程學。他認為“平民化的產品”才是當今最需要的，而“過度的產品”只會激發人們的消費欲望，買回來之后，就不會去用了，從設計師的職業道德來講，這樣的產品還是少一些比較好。

“有些時候我們是和企業一起在誘惑消費者消費那些并不需要的產品，對我而言，我看到的會比普通消費者更多一些。我只是希望我所設計的產品對消費者、社會是有意義的，是能夠解決問題的，是可以創造更合理的生存環境的。”

楊明潔在2006年開始嘗試通過廢棄或者平常的材料進行再設計，2007年創立了y-town品牌，而“回收計劃”正是y-town的主要項目之一。從海報變手袋的藝術回收計劃、主板變首飾的電子回收計劃、衣服變本子的舊衣回收計劃到地毯變成的小紅帽臺燈，都有魔術般美妙的變身效果。回收計劃所做的更多是具有一種社會批判性的意義，提醒公眾關注環保，減少資源浪費。這就像是一件藝術品所產生的社會影響一樣。而真正要推動這件事情，應該是需要形成一種產業化規模化的方法。

他在評判一個產品設計時，會從四個層面去考慮：第一是視覺層面的。能夠引起人們視覺上的愉悅，有合理的指引功能的等；第二是用戶層面的。產品是具備安全感的，實用的，符合人機工程學的等；第三是生產層面的。產品的材料工藝是可實現的，標準化的、模塊化的結構有利于安裝、運輸、組裝、維修以及報廢后的分類回收；第四是社會層面，產品應該符合使用者的身份。

楊明潔的公司現在已經度過了生存階段，他開始更多地考慮如何專注地向精深的方向發展，追求品質而不是數量。通過對生活和設計的思考，他形成了合乎邏輯而構思巧妙的設計語言，相信因為這種思考，他能在產品設計的道路上，走的更遠。

DESIGN：首先恭喜“雙色眼鏡”獲得今年10月初揭曉的日本G-Mark大獎!它的靈感來源與設計理念是什么?你認為中國設計獲得國際大獎的難點與機會在什么地方?

楊明潔：這款雙色太陽眼鏡最初是以奧迪車身設計語言為靈感，同時也符合了奧迪品牌創新、科技以及啟迪未來的品牌理念。最為重要的是在功能上，它實現了顛覆傳統的創新突破，鏡框內設一片可上下旋轉的“Y”字形鼻托，因而可整體180度翻轉，適合正反兩種佩戴方式。太陽鏡分為上下兩組鏡片，分別利用兩種不同顏色的涂層，以適合兩種不同的天氣：茶色鏡片能讓駕車一族看清路線而遮擋反射光線；鏡面鍍膜的水銀鏡片則更多地吸收與反射可見光，適合戶外運動時佩戴。這也是獲得日本G-Mark設計獎最為重要的原因。同時，可持續的二合一設計也有效地減少了生產和消費過程中的資源浪費。中國的設計要獲得國際大獎，我認為最重要的是創新與品質，那些國際評委看過的好設計太多了，如果不具備以上兩點，那就很難獲得他們的肯定。

DESIGN：從在慕尼黑西門子設計總部的工作，到2005年創辦自己的設計公司，再到2007年創辦自己的品牌，一直到今大，在設計方面，你認為自己的設計思想繹歷了卿些變化?你認為今天的“做設計”和幾年前相比有哪些變化?設計公司應當如何應對?

楊明潔：我想這幾年下來，無論是我自己還是外界的環境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舉例來說，我所面對的甲方中會大致有三種層面。

第一個層面的甲方大都是一些國內正在發展中的企-業，往往會指著蘋果的產品，雄心勃勃地說：我們要做這個行業的蘋果。但他們往往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合作的項目往往是一款或幾款具體的產品。第二個層面的甲方更多的是一些國內某一行業中該排名第一的大企業，比起前者，他們已經比較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也已和國內外的設計公司有過合作。一個單款產品的設計對他們而言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以品牌的層面去制定產品策略與規劃，我們需要幫他們解決的是一個產品家族的戰略與設計。第三個層面的甲方會是一些成熟的國際品牌，他們往往會像第一個層面中的甲方一樣，只委托我們設計一款或幾款產品。所不同的是，他們比較前兩者而言，他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會傳達給我們很明確的任務書，因為他們已經積累了很成熟的品牌識別性b7=品策略。

以上三者的態度像是一個輪回，從第一層面的甲方到第二層面的甲方，事實上已經跨越了很大的兩步。也可以這樣理解，一個企業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導入設計的方式與程度都是不同的。這會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必須經歷了這一階段，再進入下一個階段。而在這幾年中，我觀察某一中國企業，它也是從一個發展中企業慢慢走向行業領先企業，然后再向國際品牌邁進。

我相信那些成熟的國際品牌之前也是經歷了一個由小到大的過程，而我所要做的是采用合適的設計策略和方法與合適的甲方合作。所以最初的時候，我們往往更多地是提供一款或多款的產品設計服務。而在現在，我們會有很大一部分的工作是在為企業提供設計策略與品牌規劃的服務。

DESIGN：目前扣設計有關的專業出現了細分，例如出現了“趨勢與策賂研究”這樣新興的分類，存趨勢預測方面您直哪些獨特的方法?產品趨勢預測的方法與時尚趨勢預測的方法有哪些相同與不同，

楊明潔：我們的設計策略部門會有一部分的工作是進行長期性的研究分析，自公司成立之日起就已經開始了。工作的模型與研究方式主要來自于我在德國西門子設計總部工作時所積累的。

“趨勢分析”會是其中的一個部分，還包括“色彩與材料實驗室”、“用戶洞察”等環節，這種工作會分常規性的研究與針對于某一具體項目的研究。如“趨勢分析”部分，我們首先會建立好一個完善的數據庫，而每個階段都會對這一數據庫進行更新。這一研究結果也會讓其他設計部門共同分享，應用到具體的設計項目中去。

產品趨勢預測的方法肯定是跨門類的，因為趨勢的流行也是跨門類的，但一定存在著規律，如一種最新的趨勢往往會出現在藝術與時裝領域，或許半年后出現在消費電子，又或半年后出現在了家居類產品上。

DESIGN：從留學德國到回國創辦自己的公司及品牌，這其中有沿有一些經驗可以拿來分享?例如創辦公司之初怎樣融資7怎樣對自己的設計公司進行創意管理?

楊明潔：我想首先最重要的一點是對于設計純粹的熱愛與執著，這是我們設計團隊的核心價值，這也讓我在無論艱難還是順利的時候，都不會改變方向。創辦之初，我沒有任何融資。比資金更重要的是我在出國前研究生階段經營設計工作室的經驗以及在西門子設計總部工作時獲得的方法。產品設計師經營公司的優勢在于，我們了解這更是一件系統性的、邏輯性的事情，而不單單是創意。

DESIGN：你的公司是中圍罕見的個人品牌設計公司。汶種類型的公司與其它設計公司有何不同?工作時你是親自參與每個項目嗎?如何確保其他設計師的設讓都統歸于“楊明潔”設計的風格之下?

楊明潔：事實上以個人名字命名設計公司的情況在歐洲很多，在歐洲個人信用是很重要的。我必須保證在這一公司出品的服務或是作品符合一種標準，而我們的客戶是認可這種標準的。這種標準里面，品質是重要的一個部分。我和我的設計團隊會為了堅持品質而放棄數量。要知道無論是深哲直人，還是飛利浦·斯塔克，他們的公司人數都不超過十個人，但他們的作品卻影響了全世界。這一點讓我很慚愧!

我作為楊明潔設計顧問機構設計總監，在每個設計項目的各個流程中會參與決定性的幾個環節，而其他的幾個環節會有更專業的人員來完成，他們在某一環節比我還專業。而除了楊明潔設計顧問機構之外，面對市場，我還擁有其他的品牌與公司，那會由專業的經理人去打理。

DESIGN：有人說中國的設計史經歷了學習、拆解、創造三個階段，你早否認同文種劃分?如果是，如何定位自己的設計?在一篇訪談中您曾說到、德國、意大利等國的設計風格由地理環境決定，那么中國設計是否也適合于此種理論?

楊明潔：中國的設計應該還不止這么簡單，要知道中國有著如此深遠的歷史與文化。事實上在中國明代的家具在當時世界上是有很高的地位的，然后就開始走下坡了。如果只是講現代設計，這三個階段的劃分是可以接受的，因為中國沒有現代設計，現代設計就是西方設計。歐洲現代設計的風格是循序漸進而來的，而中國有斷代史，才剛起步，掌握方法更重要，先不妄談風格吧，我自己也是。

DESIGN：你的設計思想中似乎存在著“兩分”的取向，一方面、是為品牌服務的設計公司，另一方面。是服務干自由創意的y-town。你怎樣看待這兩者之間的關系?

楊明潔：楊明潔設計顧問機構所作的委托性項目，會遵循一個非常嚴格的設計流程與方法，為客戶提供具有市場競爭力的產品。實驗性的設計師品牌“y-town”，專注于社會、文化、材料、設計方法的再思考與新嘗試。沒有流于程式的章法限制，永遠是新的探索與顛覆傳統的概念產品的誕生。前者是以市場為導向的，后者是以設計為導向的。

DESIGN：對你而言，創煮的痛苦與快樂各是什么?你的設計之夢是什么?未來有何種打算?

楊明潔：三個問題一起回答吧：設計出更好的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