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身影

上次看見她，我正坐在床上，周圍被暮色籠罩，暗的，黑的。黑暗中她進屋，一臉驚喜，卓別林一般夸張地說:“我的小乖終于回來啦!”我不動聲色地笑，仿佛小時候。遠遠地看，恍然一瞬間，覺得為何她已呈現一副老婦的輪廓?我絕對不肯相信這是真的。揉揉眼睛，再看。她確實是不可避免地有了老婦人的一點影子，比如愈加收縮的身體如同一枚漸漸失去水分的果，比如微微弓下去的后背，對這些，她一定全然不自知，即便自知，她也一定只相信自己不相信鏡子。

我，該說什么好呢?事實上我什么都沒說。我依舊像過去那樣微笑地吃她做的飯菜，背著單肩包消失在她的視野里，并最終提著箱子消失在她的城市。昨天晚上，在夜色中行走抬首窺得一枚紅月亮，心里柔柔一動。我承認我開始思念了。我開始思念她，冥冥中，眼前閃過她那黑暗中老婦人一般的收縮身影。

后來與人聊天，是陌生的編輯，竟也在她的城，這讓我陡生一種親近感。突然，硬生生地，他問:你父母做什么工作?不知為何，我霎時間熱淚盈眶。他為何一下子就觸及了我的軟肋呢?我該怎么回答呢?幾秒鐘的平定，我不疾不徐地在鍵盤上敲下幾行字，如實相告。他說:一家人分成四處，可見其艱難。你是真誠的。我說，你的一個問題讓我眼睛濕潤。他說，你們一家真不容易，難怪你這么用功，你的文字是這樣成熟……

只是陌生人的一個探問，竟令我潰不成軍。親人是日日盤桓在我腦海里的鷹，因時時冥想而呈現一種特別的親和，就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地涵蘊著我。他一點破，就像盛夏悶沉時節的一記響雷，隨即就是我眼里心間的一陣強烈的暴風雨。即便堅強如我，隱忍如我，淚水竟也無可奈何地止不住。

現在的她，會在每周末給我發來信息，女兒長，女兒短。不再像過去，每周六晚上必煲很長時間的電話粥。她知道她的小女兒已漸漸不再是過去懵懂的小丫頭，而是一個日漸強大的女子，強大到終有一日會撐起她的天空，并帶她去完成她年輕時沒有機會去實現的環游世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