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綜藝》:《日照重慶》的制作規模明顯超過你以前的作品,是有意為之嗎?
王小帥:之前的《青紅》等片投資結構都比較單一,整個班底也就一個高圓圓有些名氣。這次光是演員陣容就強多了,片酬自然也水漲船高。加上公司的運作也更復雜,投入增加,牽涉到的人員和周邊配套都更多了。《青紅》和《左右》都沒有做數字中間片,《日照重慶》請了一家韓國公司做的數字中間片,這些都帶來了成本的上升。
《綜藝》:《日照重慶》也是你首次使用內地明星,這是否是出于投資方對你的要求?
王小帥:我之前確實沒用過明星,高圓圓也是《青紅》后才真正走紅的。其實我的電影基本都是延續以前的制作班底,這次用明星,首先男主角是個父親,需要有些年紀的男演員,而在國內這個年齡和層面的演員幾乎都有一定名氣,所以找誰都是明星。王學圻比較適合這個角色,他可以說是我的第一選擇。說實話一開始還不太敢找他,因為《梅蘭芳》以后找他的戲很多,怕他太忙,結果他看了劇本后推了很多戲過來。范冰冰加盟是因為王學圻和她是同一個經紀人,她喜歡劇本所以主動找過來。我本身不排斥明星,電影畢竟是一種商業操作,當然港臺明星還是想盡量避免,投資方也基本認同我的想法。
《綜藝》:在《日照重慶》之前,你還籌備過另一個項目《我11》?
王小帥:是的,其實原先是準備先拍《我11》。這是一部背景設置在上世紀70年代的電影,有點我個人的自傳性在里面。但這樣的電影在眼下的中國并不時髦,投資人也有些猶豫。所以暫停,換了一個題材。《我11》肯定會繼續,不出意外的話它將是我的下一部電影。
《綜藝》:《日照重慶》最開始的構思過程是怎樣的?
王小帥:故事靈感來自發生在昆明家樂福的一個真實的綁架案,一個30多歲的人綁架了人質,要求見女朋友,在圍困了6個小時之后他被警察擊斃。隨后網上就警察有沒有必要開槍發生很多爭議。執行任務的那個警察壓力很大,就寫了很多博客,一方面是為自己辯解,另一方面是因為后來他身上也發生了很多事情。最初我覺得這個角度很有趣——其實警察只是做了自己的工作,但人畢竟是人,心理會很復雜。但仔細衡量了一下這個題材,我覺得按這個角度操作有些現實的困難,要做的話可能很難深入下去,所以后來把視角換了一下,主角變成了王學圻扮演的綁架者的父親,警察的角度基本上沒有了。雖然角度調整了,但我對這個題材核心的興趣點還在:綁架事件里我們永遠關心的是人質,但說到底綁匪也是人。
《綜藝》:為什么選擇在重慶拍攝?
王小帥:主要還是因為題材的需要。首先重慶有都市的感覺,而且這個城市現代的東西和市井的東西交織在一起,兩面性很強。此外,王學圻扮演的父親是個在海上工作的人,重慶緊鄰長江,長江一直通到大海。父親的生活是越走越寬——最開始在江輪上工作,后來則是在海輪上工作,直到孩子出了事以后他又回到重慶,回到原點開始思考。他開始回溯兒子的人生,開始接觸兒子生前交往過的人,通過父親的視角和線索再串起很多其他角色。我覺得這部電影是一種潛在的提問,就是當人走過這一生,再回頭看他丟失了什么,犯了什么錯誤。父親的這種回溯其實是對過往的一種彌補和救贖。其實就整體來說,中國這么多年發展很快,但同時也失去了很多東西,這些都是需要我們現在回過頭來思考的。
《綜藝》:之前很多人都認為《日照重慶》會是你離主流和商業最近的作品?
王小帥:這個片子確實很好看,很感人。當然我對“好看”的標準很復雜,不是說發個手絹進電影院,那很廉價,而是要真正打動人,有一種更大的關心,比如《辛德勒名單》《教父》這樣的。至于是不是商業片,我覺得大家說是就算是吧。我對商業片的理解更多還是從制作模式上分:好萊塢的純商業體系當然是一種,另外有一些電影雖然很個人化,但里面有商業元素和想法,這也是一種。我覺得純粹的商業片和一個電影有沒有商業性完全是兩個概念。
《綜藝》:你最近幾部電影好像在敘事上有意地保持某種平淡,從視覺上看也有類似的感覺,似乎對電影技巧和語法的強調有所減弱。
王小帥:對,確實是減弱了。我現在還是更希望追求某種大而無形的東西。《左右》其實就在力求使用一種極簡的方式。當然形式的問題我一直在考慮。這幾年國際影壇確實有些電影在形式上很突出,強調局部的技巧,但我覺得這個也要看影片整體呈現出的效果如何,如果效果不夠就會顯得有些用力過猛。其實國際電影隔幾年就會出現所謂的流行風潮,但我對此盡可能避開。另外有些東西是不可重復的,比如《低俗小說》這樣的電影,所以還是需要尋找新的路徑,除非你有把握走相似的路線且能完成超越。
《綜藝》:現在有人認為“第六代”走向主流是必然趨勢,你同意這種說法嗎?
王小帥:我認為這要看是什么樣的主流。如果是像香港那樣,靠復制和模仿構建的主流,我覺得做不長。內地近幾年越來越開放,商業的東西進來得很快,但很多都是復制和模仿。你看美國的主流電影,始終沒有丟掉他們一些既有、傳統的東西,比如世界觀、道德觀,又或者是人性、親情、正義戰勝邪惡等等,加上制作時間長了,整體就形成了一個很安全的場域,這就是所謂的主流。同樣,中國電影的主流也應該是建立在我們既有的文化傳統與根基上。如果只是簡單地拷貝,那一定是變來變去,形不成自己真正的主流形態。
現在我們“第六代”其實都已經慢慢回歸到某種人性的主流上了。過去老是批評我們暴露社會陰暗面,以前也確實是年輕氣盛,青春期對憤怒和彷徨很容易產生一定的偏好,這的確比較另類。但慢慢地,隨著你要想傳遞更多價值觀,就需要把自己更主流的一面傳遞出去。這其實很自然,就我自己來說是如此。王全安他們最近的幾部電影其實也都在嘗試跟主流靠近,但遺憾的是很多嚴肅的努力都被現在內地電影的娛樂化風潮所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