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他的話未予理睬,拿著報紙疾步走進了一把手辦公室。我把臉遞到領導面前,興奮地說:領導,你看,我也得了紅眼病。
紅眼病是一種傳染性疾病。患病初期,眼睛里像是進了一粒沙,感覺發燙、燒灼、畏光,疼痛難忍。中期眼皮紅腫、眼眵增多、極易流淚。嚴重時伴有頭痛、發熱、疲勞、耳前淋巴結腫大等癥狀。就是這樣一種人見人畏的傳染病,曾讓我一度羨慕不已。
為啥羨慕紅眼病呢?說來話長。
主要是我們單位一把手得了紅眼病。得了紅眼病的一把手,戴上了一副寬邊墨鏡,遮住了紅彤彤的眼球,也遮住了半張臉的表情,更顯高深莫測。我給一把手送文件時,一把手故意扭過臉說:我得了紅眼病,小心別傳染給你!一把手這種體貼下屬的言語,讓我很是感動。領導還忌諱著,我有什么理由不忌諱呢?還沒感動兩天,我便感覺有些不對勁兒。至于哪兒不對勁兒,又拿捏不準,像是到了更年期的婦女,看啥啥不順眼,吃啥啥沒滋味。那感覺,就是這么怪。有時候有些感覺,并不是用語言或文字所能描述的。
一把手得了紅眼病。
二把手也得了紅眼病。
接著,三把手也得了紅眼病。
二把手、三把手得了紅眼病,我一點也不眼紅。
真的,一點也不眼紅。他們都是領導,我能眼紅什么?
可氣的是,毛猴子也得了紅眼病。我在單位盤根錯節、枝繁葉茂之時,毛猴子才技校畢業來到單位。毛猴子來了,給領導打掃衛生的差事我自然而然地讓給了毛猴子。我就干起了比打掃衛生更體面的工作,給領導分分報紙,送送文件。偶爾,領導家有了需要出苦力的笨活,我也挽袖口捋胳膊,好好表現一回。毛猴子見了,也想表現,說:領導家再有活兒,你也帶著我去吧。我噘著嘴巴說:領導的家庭住址保密呢,我不能帶著你。就是這么一個人,一心看我眼色行事、想順桿上爬的毛猴子,竟也得了紅眼病!他有什么資格得紅眼病呢?得了紅眼病,毛猴子好像和一把手站到了一個戰壕,對我不但不尊重了,反而頤指氣使,說:這幾天,你給領導送報紙文件的活兒,我來干。我給領導打掃衛生的活兒,你來干。
我說:為啥?
毛猴子說:我得了紅眼病。
毛猴子這么說的時候,氣勢洶洶,好像他得了紅眼病,他就成了領導。豈有此理。
更讓我氣憤的是,一把手對毛猴子的舉動竟然默許了。見了毛猴子,不像看到我那樣扭頭斜臉,而是交頭接耳、相覷而笑。好像毛猴子不是下屬,他也不是領導,而是同甘苦共患難的哥們兒。毛猴子說:得了紅眼病不可怕,用環丙沙星、金霉素或四環素眼藥膏,每天點兩次,幾天就好。
這一幕現實,我怎么都無法接受。毛猴子憑啥逾越過我的高度?領導為啥這么親近他?還不是因為他得了和領導一樣的紅眼病!那一刻,我甚至怨恨自己。同樣是人,毛猴子能得紅眼病,我咋不得紅眼病?
我要是也得了紅眼病,那該多好啊!
紅眼病是傳染病,想得很容易。為了能得紅眼病,我用臟手使勁兒揉擦自己的眼睛。揉擦得眼球腫脹才住手。嘿嘿,這次我總該得紅眼病了吧。第二天,我拿起鏡子一照,眼球黑白分明,沒有一絲紅痕。即使如此,我也沒有氣餒,利用給領導打掃衛生的機會,用一把手擦眼的毛巾使勁兒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一把手沒在辦公室,我甚至還坐在一把手的位置,用一把手的水杯喝了一杯水。
有了這些前奏,第二天我的眼睛果然腫脹起來,紅如鮮血。
哈哈……我也得了紅眼病。我高興地跑到單位,看到毛猴子正準備給一把手送報紙,一把搶過來說:這次我去吧。
毛猴子看了我一眼,說:為什么?
我指指自己的眼睛說:因為我也得了紅眼病。
毛猴子嘟噥了一句:神經病!
我對他的話未予理睬,拿著報紙疾步走進了一把手的辦公室。我把臉遞到領導面前,興奮地說:領導,你看,我也得了紅眼病。
一把手看了,急忙扭過臉去,給了我一個腦袋,生氣地說:我的紅眼病剛好。張青合,你別沒事添亂。我看,你還是回家休息幾天再上班吧!
這時,我才注意到一把手已經摘掉了眼鏡,一雙眼球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頓時,我所有的興奮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呆住了。領導的紅眼病好了,我的紅眼病豈不是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