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坐在渡口的江邊遙望遠古今世,把蕓蕓眾生捧在胸前,祈求解除人世的一切的苦厄,一對美目,目不轉睛地凝視蒼生。
(一)
曾經在白天去過西津渡,還不曾在晚上去一睹它的芳容。修葺一新的西津渡白天游人如織,有些喧鬧,夜晚卻是安靜的,清涼的,靜得似乎可以和千年以前的古人對話。
如今的“西津渡”在古時候也叫“金陵渡”,唐代詩人張祜有一首膾炙人口的七絕《題金陵渡》:“金陵津渡小山樓,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洲。”古人在揚州平山堂,以眺望來鎮江賞景,鎮江在觀音洞的洞頂山崖上,同樣可以遠眺二分明月的揚州。隔江遠眺,各攬秀色的情趣,今依然可現。
千年前無聲的步履輕叩青石板,腳印濕了老街的雨巷,今日的鞋底聲驚醒了唐宋的詩夢。過街的元昭關喇嘛白石塔矗立在通道的上方,讓所有從它身下魚貫而過的人們心生敬畏,700年的風雨滄桑寫就了江南的獨一無二。宋代的觀音洞、晚清的樓閣,還有近代的民居群……飛濺的思緒跟著腳步走進了深遠的巷子,心隨每塊青石板回到千年以前。感覺不是行走在古渡的街道,而是在一座天然的歷史博物館里散步。
如若不知道歷史,就不知道你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
一一細數曾經的風流人物,王安石來過,留下“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千古絕句。李白來了,孟浩然來了,蘇東坡來了,米芾來了……他們在昭關的白塔前焚一炷高香,祈求國泰民安,仕途順暢。隱士們在此來了去,去了來,揮毫潑墨,把丹青留下,把情感灑入滔滔的江水中。
沿著一段石階拾級而上,腳下便是有名的五十三坡——這個當初通向渡口的唯一通道。傳說善財童子為了求佛,南行一路參拜五十三位高知,后被南海觀音收在身邊,因之后有了五十三坡之名。瀏覽西津勝境,由五十三坡登階而上,前行數十步,便是觀音洞,來到觀世音身邊,可把“同登覺路”的福祉,“共渡慈航”的慈悲撒向人間,撒向世人。在五十三坡上,走一步就是對佛主參拜一次,求得一生一世的幸福和好運。
觀音靜坐在渡口的江邊遙望遠古今世,把蕓蕓眾生捧在胸前,祈求解除人世的一切的苦厄,一對美目,目不轉睛地凝視蒼生。
(二)
西津渡,你是佛的渡口、詩的碼頭,用長長的江水洇透如詩如夢的婉約。佛經的號聲,叩響無數個黃昏,千帆云集,商賈如流。曾經的繁華已成過眼云煙,如今還是那樣的莊重、古樸,給人以永遠不老的感覺,傳承著歷史的價值,與現代緊緊相扣。
佛也是渡,渡與佛有緣之人。這一座待渡亭便是前世今生的紅塵擺渡,渡的是來來往往的塵緣與劫。
佛與塔的淵源久遠,全國各地有許多形態各異的佛塔,據說在塔下每走一次,就是膜拜佛一次,這個瓶狀的佛塔,曾經保佑過多少江上的漁者平安歸來。
渡口的青石板與眾不同,青中泛紅,石板中間有一道約兩寸寬的車轍痕跡清晰可見,把我的心都震裂了,那是遠古的獨輪車腳夫推車碾陷進去的痕跡,血汗滴過的腳印把靛青的石板都染得發紅。沉重的號子聲響徹小碼頭,遠古樸實車夫的銅像就矗立在我的面前,伸手一遍遍撫摸堅硬的布衫,好似在撫摸著遠古的肩膀。
“一眼看千年”,遠古的碼頭如今被鎖在厚厚的玻璃下,曾經的棧道上,先古們的腳印還在,還有棧道邊碧綠的小草依然在。磨得發亮的臺階有些殘缺不全,厚厚的鋼化玻璃下的水霧模糊了我的雙眼。而我分明看到來往的過客,聽到碼頭上喧鬧的人聲,傾聽萬古不變的濤聲,你醒在千年的時光中。
古渡啊,你就是一條船,將我們從今天渡向遠古,從現代渡往過去,我們在時光的此岸和彼岸來回穿梭,槳聲如歌……
(三)
古渡旁邊的蒜山,從前也叫算山,盛夏時節的山上樹木蔥翠,林間鳥兒啁啾,山體不大,小巧玲瓏,有些陡峭,迂回曲折,天作神工。唐代詩人陸龜蒙詩云:“水繞蒼山固護來,當年盤踞實雄才;周郞計策清宵定,曹氏樓船白晝灰。”傳說當年的諸葛亮與周瑜二翁謀破曹操大計,就在蒜山決計火燒赤壁。興亡勝敗,談笑一揮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代俊才周瑜被諸葛亮活活氣死。
穿越時空的隧道,能否像古人一樣做一個真正的隱者?遠離塵囂,獨守一份清新的孤獨,放慢腳步,對著千年的渡口一個深深的呼喚!
沿江邊古街的門前停滿了各式的豪華轎車,亮得花眼,現代的商業氣息驚走了曾經的唐宋詩篇。
獨坐江邊,江水被岸邊蒜山上的華燈染得七彩斑斕,我只是一個被日子馴服成溫順和無法逃離的普通人,最大的奢望就是有空來江邊走走,守住日子按照設定的程序在漫漫長路上逐日前行。
這狹長的青石板小巷里,有多少歷史可以重溯,有多少恩怨可以改寫,有多少承諾都化作了一陣風兒。很想放開嗓子喊一聲,可是在古街滿巷子飄搖的紅燈籠下,卻失聲了,怕驚了在街口納涼的居民們,怕擊破古街的寧靜,無論怎樣的聲音,終喚不回載滿歷史的一江之水……
唐宋元明清,沐浴在古風中,跨越千年,品味,回眸,拾回紅塵中的記憶點點。
巷子深處,一老者旁若無人地吹一支黑得發亮的簫,幽怨的聲音將老街裹得更緊湊。
滿街紅燈籠傾瀉的紅光溫暖了老街,也溫暖著自己的心房,每一扇門里都有一個傳奇,每一個街坊都沖我微笑著,好像我就是他們家的女兒或者親人一樣。跨進了一家懷舊的老理發屋,老式的搖椅,年輕帥氣的理發師為我修剪額前的劉海,更突出了不大而有神的雙眸,好把這一晚的風光盡收眼底。
有人無意中把我攝入了鏡頭,想必多少年后,自己也成了老街上的一個歷史,曾經有一個著碎花旗袍的女子來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