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教杰克

外教杰克，其實是個旅游者，那年的招生時節，他來到學校，一大群人前呼后擁，杰克夾在中間。路邊的幾個三輪車夫叫道，我操，快來看狗日的老外!

杰克問乃力，他們說什么?乃力解釋道，這是車夫向你問好呢。杰克很高興，連連揮手，喊哈羅。

杰克不知道，他已經來到了一個小縣城。從省城來縣城的高速路上，杰克看到路邊的樹葉越來越稀少，農舍越來越低矮，就問乃力和外辦的同志，往哪去?乃力告訴他，去四羊，杰克問四羊是什么地方。乃力說，四羊是第三大城市，僅次于北京和上海。

杰克就這樣糊里糊涂地來到了四羊。乃力把路上的趣事講給校長聽，校長笑出了眼淚，直夸乃力會做事。

杰克來到學校以后，住在教工宿舍里，那是一間套房，被后勤主任王鬼子收拾得干干凈凈，廚房里有烤爐，墻角還放了一只新買的冰箱。不過，杰克并不打算自己動手做飯，他去食堂就餐，他的后面總有十幾個孩子拿著飯盒追，王鬼子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大聲喝道，哪個班級的?注意影響。孩子們就立即安靜了。

王鬼子帶著杰克到食堂的小餐廳，菜是專門招待貴客的，王鬼子給大師傅打過招呼，要上最新鮮最好吃的菜，杰克品嘗后，豎起大拇指。王鬼子很高興，因為校長把照顧杰克的任務交給了他。

校長叮囑王鬼子，看住杰克，別讓他去娛樂場所，別讓他靠近女學生，也別讓他感到無聊。王鬼子會意地笑笑，王鬼子有把握，不然，他就不是王鬼子了。

杰克來的第二天，就要求上課了，他說，如果來了不上課，對不住學校給的每月七千元。校長對乃力說，這外教還算有點良心。校長讓王鬼子找了間會議室，做杰克的臨時教室。王鬼子派了兩個小工釘黑板。

那年，我正復習考研究生，聽說來了個外教杰克，心想，正好能補習一下英語，就拿了本書去會議室找杰克。我在走廊上恰好遇見乃力。乃力說，你找錯了人，這個老外水平很差。我問，怎么個差法?乃力說，找了張高考模擬卷，杰克才考了五十分。我納悶了，那還請他來干嗎?乃力擠擠眼，神秘地說，招生。

我說，那我還得去，練習口語。

我看到杰克時，他正在比比劃劃，嘰里咕嚕地喊。王鬼子聽不懂，叫我翻譯，我告訴王鬼子，杰克嫌黑板的高度不夠，王鬼子急了，說，那你快問他需要多高?我想了又想，不知道怎么說。我怕說錯了單詞丟臉。幸好乃力回來了，乃力還帶了兩本新買的唐詩給杰克，乃力用普通話一字一板地念，李白李商隱，杜甫杜牧。杰克瞪大了眼睛，跟著一字一板地念，李白李商隱，杜甫杜牧。

從那以后，我一有空就去杰克那里。杰克的漢語學得很快，我一進門，他就用標準的普通話問，抽煙?我很驚訝，因為學校的員工在傳講杰克是個笨蛋，上街買燒餅，他給十元，小攤販搖手，他就換了張一百元。

我第三次去的時候，杰克已經能說簡單的句子了，他告訴我，昨天吃了餃子，味道好極了。我看他進步那么快，也暗下決心，好好學英語，爭取進步快點。我與杰克對話土夾洋，半中文半英文，連估帶猜地交談，交流中他學到了漢語，我學到了英語。

杰克的家在賓夕法尼亞州，他的爸爸結過五次婚，杰克有個同居女友，長他三歲，還帶著兩個孩子。我把這些情況說給校長聽，校長直皺眉頭，連聲說真夠亂的，末了校長說，就怕他不安心啊。我說，杰克嫌無聊呢。

兩天以后，王鬼子、乃力、我陪著杰克去了楚洲，看了周恩來紀念館，乃力問他，好玩嗎?杰克搖搖滿頭金發的腦袋，乃力又問他，知道周恩來是誰?他的藍眼睛里滿是茫然。王鬼子說，算了，他就是一個白癡。

回到學校后，杰克還是嚷嚷著無聊，四羊這個中國第三大城市，怎么沒有酒吧間，沒有夜總會?校長聽了，又擔心了，招生工作還沒結束，外教杰克就不安分了。于是，校長又安排我們去了山東日照，為了擴大宣傳效果，隨行的還有一位縣電視臺攝像記者。

日照的海濱水藍沙白，氣候宜人，杰克對著攝像機連連做出勝利手勢，乃力和王鬼子一唱一和，夸大其詞地為學校做廣告。山東之行回來后，杰克安分了，他說日照才是第三大城市，四羊排第四，王鬼子聽了，哭笑不得。

杰克在學校總共待了兩個月。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去臨時教室找他，看到黑板也被拆了，杰克在收拾物品，他用普通話說，親愛的朋友，我要走了。他的話很流利，讓我非常驚訝，杰克看到我不解的神情，聳了聳肩膀，繼續用普通話說，我是個自費的旅游者，計劃游遍中國最美麗的景點，我到省城后，發現沒有錢了，正在我焦急時，我遇見了乃力。

你們真是好人，給我一萬四千元，這筆錢足夠我去西藏朝圣的了。他拉開背包，拿出那疊百元大鈔讓我看。我看得眼熱心跳，這可相當于我一年半的工資啊。杰克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你們學校也沒虧，今年因為我的存在，你們多招了二百個學生，每個學生交一萬，就是二百萬，我是你們的活廣告。

我聽得目瞪口呆，原來他對學校的事情清清楚楚。杰克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們的盛情款待，我來中國兩年了，今年才有機會去了山東。我恍然大悟，那你會漢語，平時是偽裝的?他聳聳肩，雙手一攤。

我們送杰克去車站，客車緩慢開動，杰克探出頭來，朝我們做了個夸張的鬼臉，王鬼子感慨地說，多傻帽的一個老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