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發展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

［摘要］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作為一個后發國家，通過引進和模仿發達國家的制度、技術、趕超戰略，實現了經濟領域的快速發展。但是從長期發展的實踐看，中國的經濟發展在充分享受后發優勢的同時，也存在明顯的后發劣勢。回顧新中國成立以來經濟發展歷程，正確認識中國經濟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對中國今后的持久發展尤為重要。

［關鍵詞］后發優勢；后發劣勢；趕超戰略

［中圖分類號］Ｆ０１；Ｆ２０［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１６７２－２４２６（２０１０）１２－００４５－０３

中國，一個擁有５０００年輝煌歷史的國家，曾領先世界科技與經濟發展水平長達２０００年之久。據法國經濟學家麥迪森的研究，直到１９世紀中葉，中國還是全世界最大的經濟體。１８世紀工業革命后，西方國家快速崛起，中國在短時間成為世界上最為貧窮落后的國家之一。新中國成立后，中國便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踏上了追趕發達國家的“復興之路”。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就是后發國家不斷實現趕超的過程。后發國家之所以能夠趕超，得益于后發優勢的存在，然而為什么有的國家成功地實現趕超，有的國家卻失敗了？因為后發國家也面臨著后發劣勢。新中國建立以來中國憑借后發優勢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從長期發展的實踐看，中國經濟也存在明顯的后發劣勢。回顧新中國建立以來經濟發展，正確認識中國經濟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對中國經濟的持久發展尤為重要。

一、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的理論概括

根據經濟增長理論，影響產出的因素有自然稟賦（土地、勞動等傳統生產要素）、資本積累、技術進步、管理創新和經濟制度。實現經濟增長要么通過增加要素投入（加大勞動、資本、土地等要素投入），要么通過提高生產效率（改進技術、組織和制度等）。在自然稟賦既定的情況下，后發國家要實現趕超，只有通過引進和模仿先發國家的技術、管理經驗和制度，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這樣既可以節約成本又避免走彎路。

后發優勢是指后發國家可以通過引進先發國家的先進技術、學習先發國家的管理經驗等，來實現本國經濟的快速發展。“一般來說，技術引進的成本只有技術創新的１／３，模仿成本大大低于創新成本”［１］。發展中國家可以通過技術模仿和引進實現快速的技術變遷，進而實現高資本積累和快速的結構變遷，實現經濟快速增長。

后發劣勢的概念由美國經濟學家沃森首先提出，是指后發國家模仿技術容易，模仿制度難。后發國家傾向于模仿技術和管理，而不去模仿發達國家的制度。通過模仿技術可以獲得短期的增長，但是會強化制度模仿的惰性，給長期增長留下許多隱患，甚至致長期發展于不可能。

以上所提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可概括為“技術后發優勢”和“制度后發劣勢”。筆者認為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是統一的，技術也存在后發劣勢，制度也存在后發優勢，而且后發優勢和后發劣勢不僅僅存在于技術和制度上，還包括趕超戰略。實踐證明，一國政府實施的趕超戰略對經濟發展具有關鍵影響。本文將從制度、技術和趕超戰略的角度，對新中國建立以來經濟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后發優勢和后發劣勢進行分析。

二、新中國建立之初至改革開放前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分析

新中國建立之初，中國經濟“一窮二白”，沒有多少工業，農業也不發達，科技水平不高，又缺乏建國經驗和發展經驗，因此中國引進了“蘇聯模式”，建立了中央集權的計劃經濟體制，并推行了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從而迅速實現了國民經濟的恢復，并建成了完整和強大的工業體系，大大提高了工業化和現代化水平。但是，“蘇聯模式”也具有明顯的后發劣勢，給中國經濟的發展造成了巨大影響。

（一）后發優勢

１．制度模仿。中國模仿蘇聯建立的計劃經濟體制有利于政府在全國范圍有效調動資源，為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提供了體制保障，為國民經濟的恢復與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新中國建立初期，中國還是落后的農業國，推行資本高度密集的重工業需要大量積累資金和技術設備。首先，政府通過價格干預，降低農產品及原材料價格，提高工業品價格，為發展重工業積累大量資金；其次，在資源短缺條件下，政府通過行政指令性計劃配置資源，使資源優先供應重工業部門；再次，政府在微觀層面上剝奪企業自主權，使國家完全控制企業剩余，避免了國家投資資金不足的可能性。盡管后來中國被迫放棄了計劃經濟，但在推行工業化發展方面，計劃經濟是非常成功的。

２．趕超戰略模仿。蘇聯憑借快速發展重工業和軍事工業，很快實現了富國強兵的目標。新中國也推行了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僅用了不到３０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工業化的原始積累，并建立了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在此期間，“中國的工業總值增長了１６倍，其中重工業增長了２８倍，工業產值占整個國民經濟收入比重由１９５２年的１９．５％上升為１９７８年的４６．８％，較高的投資率支撐了經濟長期增長所需的積累，２００３年的工業增加值相當于１９５２年的１２６倍”。［２］可見，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為中國奠定了工業化發展的基礎，中國也成為世界工業大國之一。

３．技術引進。中國發展重工業所需的關鍵技術和設備基本上依靠國外引進，更準確地說是從蘇聯引進。“一五”和“二五”期間蘇聯對中國的援建工業項目達到１５６個，涉及煤炭、電力、鋼鐵、有色金屬、化工、機械、軍工等領域，不僅提供必要的資金和設備，還提供全套的技術指導，使得中國獲得比國內更為先進的技術和設備。此外，“蘇聯派到中國的技術專家有３０００多人，中國派往蘇聯的留學生達７０００多人，實習生５０００多人”［３］，培養了大批科技專業人才。蘇聯還以圖書交換的方式向中國提供了大量科技情報和文獻。中國通過技術和知識引進，以較少的成本獲得了大量先進技術和知識，為后來的國家經濟建設和科學技術發展奠定了較好的基礎。

（二）后發劣勢

１．制度引進與創新的長期代價。相對于短期的資本與技術的顯性收益，中國在長期的制度引進上付出了巨大代價。計劃經濟體制主要存在以下弊端：一是經濟管理和決策權過度集中；二是限制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三是分配制度上的平均主義；四是長期封閉或半封閉，實行貿易保護政策和進口替代政策。建國之初，中國領導人沒有充分認識到蘇聯模式的僵化性以及中蘇兩國國情的差異，計劃經濟體制給我國經濟帶來了長期低迷，民眾的積極性和創造性被消磨殆盡。

中國經濟后來雖然進行了一些改革，但由于路徑依賴，改革也是在計劃經濟體制的框架內進行的。１９５６年后，中國經濟便長期處于波動狀態，“大躍進”和三年“困難時期”被西方國家稱為“社會主義經濟危機”，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間，中國的政治經濟建設幾乎都是按照領導人的個人意愿和想法進行，造成了巨大混亂。最為嚴重的是人民生活水平長期得不到提高，“建立新中國３０年后，還有１／３的人口生活在溫飽的邊緣”［４］。正是引進了不合理的制度，并在其基礎上進行失敗的制度創新，使得中國經濟付出了巨大代價。

２．不平衡的趕超戰略。實施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的過程中，中國長期犧牲農業來發展工業，嚴重抑制了農業發展。為支持城市工業，農產品價格嚴重低于工業品價格，大量資金從農業部門轉移到工業部門。“１９５２－１９９０年僅通過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從農業獲取的資金就達８７０７億元，如果稅收和儲蓄渠道也考慮在內，并去除國家對農業的投入，農業為工業化提供的積累資金達１萬億元”［５］。此外，政府通過戶籍制度限制農民進城，甚至還把很多城里的知青下放到農村。長期如此就導致農村的要素生產率、資本積累率、收入水平、消費水平等，都遠遠落后于城市，而且差距仍在拉大。畸形的城鄉二元結構已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長期制約。

三、改革開放后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分析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經濟高增長，被西方國家稱為“中國奇跡”。經濟總量保持年均１０％以上的增速，人民生活水平從貧窮奔向“小康”，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的差距正在逐步縮小。這次金融危機，中國更是作為世界經濟的火車頭，拉動世界經濟走出低迷。然而，中國經濟的高增長能否維持？是我們更為關心的。

（一）后發優勢

１．制度引進。改革開放以來取得的成就，根本原因是果斷地摒棄了僵化的計劃經濟體制，引進了市場經濟體制。市場經濟作為一種制度安排，可以激勵人們努力工作，進行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的積累，獲得更好的技術和改善資源配置，從而使得中國經濟實現動態增長。具體來說，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一是鼓勵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給中國經濟帶來了爆發般的活力，并且吸納了大部分勞動力，現代企業制度的引進提高了企業效率，克服了計劃經濟時期產權不清、政企不分的弊端。二是允許勞動、資本、技術、管理等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極大地調動了勞動者的積極性，收入多樣化改善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三是生產要素市場化，勞動力的自由流動使大量農村富余勞動力流入城市參與經濟建設，金融體制的建立擴大了融資渠道，促進了資本流動，提高了積累與投資。

２．技術知識引進。技術進步是一國經濟持續增長的重要因素，發展中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最為明顯的后發優勢就在于引進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在較短時間內用較低成本實現了自身的技術創新，從而提高了效率，增加了資本的回報率，并通過快速資本積累促進產業升級和經濟增長。中國的技術引進主要依靠外商投資。由于資本稀缺，中國的資本收益率要高于發達國家，資本邊際收益遞減的特性使得引進外資成為可能，對外開放后引進外資成為現實。外商投資不僅彌補了中國國內的資金缺口，還帶來了國外先進的技術設備和管理理念，引進技術的成本低，技術變遷速度快，是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的最主要原因。

３．趕超戰略與勞動力比較優勢。二戰后，“亞洲四小龍”依靠出口導向型戰略在短期內實現經濟騰飛，“東亞模式”引起世界關注。改革開放后中國也實施了出口導向型發展戰略，出口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動力，既拉動了經濟增長又彌補了外匯缺口。中國的出口強勁主要是依靠勞動力比較優勢，中國勞動力資源豐富，供給趨于“無限”、成本相對低廉，這不僅深受外商企業的青睞，也是中國出口創匯的最大優勢。出口導向型趕超戰略充分利用了中國勞動密集型企業的比較優勢，維持了中國經濟三十年的快速增長。

（二）后發劣勢

１．制度引進的后發劣勢。引進一種好的制度的同時，也引進了該制度的弊端。市場經濟體制有其固有的弊端，即市場失靈，例如分配不公、外部效應、失業等等。實踐證明，中國引進市場經濟體制后，收入差距逐年拉大，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的發展愈加不平衡，公共醫療衛生、教育、社會保障等公共產品供給不足。還有經濟波動，此次全球經濟危機就使得中國經濟下滑、失業增加。

制度引進的另一種劣勢來自制度引進不完全。一方面，中國引進了西方的經濟制度，必然存在市場經濟與中國政治體制的磨合問題。雖然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市場經濟體制只適合于憲政體制，但中國的政治體制對市場經濟體制確實存在一定的制約，如行政管理體制不合理、法制不健全等。另一方面，中國采取的是漸進式改革，改革過程中就會產生一些問題，例如土地產權不清晰影響土地自由流動，金融體制不健全制約中小企業融資，公共財政體制不完善影響公共產品與服務的提供，等等。

２．技術引進的后發劣勢。經濟達到穩定狀態后，經濟增長率只取決于技術進步的速度。中國通過技術引進實現了跨越式發展，但不足之處依然存在。一方面，引進的技術并非核心技術或最新技術，而是發達國家即將淘汰的技術，并且發達國家只將價值鏈中低技術和低附加值環節轉移給發展中國家，造成中國在國際分工中的劣勢，只依靠技術引進實現技術趕超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技術創新不僅要投入大量資金，而且風險較高，發展中國家普遍在研發領域投入較少。過多地依賴技術引進與模仿會產生技術創新的惰性，陷入“引進—模仿—再引進—再模仿”的惡性循環。創新能力不足是發展中國家技術引進的一個明顯后發劣勢。以中國汽車工業為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汽車工業采取市場換技術的策略，而３０年來中國讓出了市場卻沒有換來技術。與國際水平相比，中國汽車技術水平和開發能力仍然很低，研發能力比發達國家落后１５年左右。

３．不平衡的趕超戰略。出口對中國經濟的貢獻巨大，但出口導向型趕超戰略對中國經濟的制約正在顯現。一方面，長期依靠出口，使得經濟的需求結構長期不平衡，內需不足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短板。另一方面，長期依靠出口存在較大風險，給國外經濟危機提供了輸入機制。如果主要貿易國和外商投資國經濟不景氣，就會直接影響出口貿易和外商投資，影響國內經濟增長。此次金融危機中，中國出口貿易受到重挫是經濟下滑的主要原因。隨著國內勞動力成本逐漸上升、人民幣仍有升值趨勢，中國勞動力和資本的比較優勢正在遞減，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將逐漸下降，出口導向也非長久之策。

四、經驗與啟示

１．制度是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新制度經濟學認為：制度安排不僅是重要的，對任何國家的經濟績效、資源配置、激勵機制都會產生重要影響。但模仿制度不能生搬硬套，必須結合本國國情，中國曾在制度模仿上吃過虧，付出過巨大代價。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轉型是一次偉大創舉，成功之處在于結合中國國情采取漸進的轉型戰略。面對眾多問題，今后中國還要進一步完善市場經濟體制，并界定好政府與市場的邊界，把政府工作重點從直接干預經濟轉移到制度建設上來，更重要的是加快政治體制改革，使之與市場經濟體制相匹配、相協調，給市場經濟提供更完善、更健全的制度保障。

２．技術引進要與自主創新相結合。技術引進雖然可以在短期內縮小與發達國家的差距，但不可能實現超越，只有自主創新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趕超。自主創新是經濟保持永久發展的唯一動力，也是克服后發劣勢的有效途徑。一方面，中國可以采取“引進—消化—吸收—創新”的模式，引進先進技術的同時，要加大研發投入，提高創新能力；另一方面，中國可以在基礎科學和前沿科學上提高自主創新，抓住主動權。例如，中國傳統的汽車行業雖然落后于世界水平，但是我國一些汽車公司穩穩抓住新能源汽車的研發與創新，不僅創造了中國自己的品牌，而且技術領先于世界水平。只有實現“中國創造”，才能真正實現趕超。

３．實施平衡的趕超戰略。新中國建立之初，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造成了中國特色的城鄉二元結構，使中國經濟長期畸形發展。改革開放后，出口導向型戰略又造成內外需結構嚴重失調，增加了中國經濟的不穩定性。經濟發展的長期經驗表明，失衡的趕超戰略只能促進短期的經濟增長，卻無法實現長期發展。因此中國要從非平衡趕超向平衡趕超轉變。過去長期受到抑制的農業部門，要加快升級步伐，提高農業部門生產率，實現勞動力按第一、二、三產業順次轉移，徹底改變畸形的城鄉二元結構。對于內需長期不足、外貿依存度過高的失衡結構，要逐步將需求從外需為主轉為內外需平衡，依靠內外需協調拉動經濟增長。

新中國成立６０多年，中國就作為后發國成功崛起，有太多經驗需要總結。認清中國經濟的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可以更清楚地認識中國的成就——優勢與劣勢并存。中國仍然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仍然是一個后發國家，其趕超之路任重而道遠。應在經驗總結的基礎上，充分發揮后發優勢，通過深化改革和發展來避免后發劣勢，實現經濟持續發展。

參考文獻：

［１］林毅夫．“后發優勢”與“后發劣勢”——與楊小凱教授商榷［Ｊ］．經濟學（季刊），２００３，（３）．

［２］［３］胡鞍鋼．中國政治經濟史論（１９４９－１９７６）［Ｍ］．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２００８：５３０．

［４］林毅夫．中國經濟專題［Ｍ］．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２００８：１０５．

［５］王金秀，鄭志冰．工業反哺農業的財政支出政策研究［Ｊ］．商業時代，２００７，（３２）．

責任編輯荀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