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把酒憶東籬

傍晚，當暗色的黃昏棲落于我的窗口時，餐桌上的河蟹業已熟透。剝開蟹殼，可以看到滿殼金紅色的噴香的嫩肉。輕斟一杯佳釀，微醺的記憶，便如窗臺上的那盆菊栽，喜氣洋洋地綻放開來。

在老家的這個季節，水田里稻穗金黃，那些在水田里生長了一夏天的河蟹，這個時候已是肥胖豐滿了。到了黃昏它們就一齊出動，四處尋找自己的愛情。或是已經心有所屬，雙雙對對在明澈的星光下談情愛，說風月。這便是捕蟹的最好季節了。而在山間地里收割莊稼，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這時仍要背上筐簍，去捉河蟹。回到家里，把這些橫行的家伙放在大鐵鍋里蒸熟了，就是一道最美的下酒菜。河蟹的肉質細膩，鮮香無比。吃一口津液涌溢，唇齒留香。大人們喜歡三五人聚在一起，剝著蟹子，一邊就著小酒，一邊愜意地聊著年成。一年的辛苦勞累，都在這一刻化解為收獲的喜悅了。而我們這些小孩子并不會像黛玉、寶釵們那樣持蟹賞菊，吟詩作對。而是擎著大大的河蟹，坐到籬笆墻外，剝開蟹殼，尋找著里邊的和尚頭，剝開一個，就大聲嚷嚷著：“看，我把壞蛋和尚剝出來了！”一邊說，一邊把那只金紅色的蟹殼兒，放在腳下，碾成碎片。

那會兒，籬笆墻外開滿焦黃焦黃的野菊花，像一枚枚金色的小太陽。聽了我們的笑嚷也忍不住歡喜，一起哈哈大笑，在徐徐的秋風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花枝亂顫。野菊花在我們那兒，最是尋常之物。山崖溝畔，田間地頭，只要是有泥土的地方，它就能生根發芽，綻蕊開花。無論是寒冬酷暑，車碾馬踏，它都是不死的。父老鄉親也喜歡野菊花的性格和風骨。在鄉下，許多女孩子的名字都是跟菊花聯系在一起的。秋菊、麗菊、菊香……每年的九十月份，蟹子頂蓋兒肥的時候，山上的莊稼都收割回家，村里的菊花姑娘們便結伴去山上采摘山菊花。野菊花有去火、明目、清腦的功效。把菊花采回來，擇撿干凈，晾干后，可以泡茶飲，也可裝入枕頭里。

那是一個很壯觀的季節，打谷場上，自家的庭院里，到處都堆滿了成熟的莊稼。黃的是玉米、谷子和大豆。紅的是蘋果、高粱和地瓜。還有花生、大棗、南瓜，還有屋檐下掛著成串的紅辣椒……而墻頭的簸箕里就晾曬著金黃色的野菊花。黃昏的時候，大家喜歡在微涼的庭院里吃飯。因為在秋涼如水的空氣里不僅僅彌漫著五谷的芳香，還浮漾著野菊那淡淡的、略帶苦澀的清芬。在這樣的氛圍里，食欲也變得旺盛起來。

再后來，我家搬離了故園。帶著對那個沉甸甸的豐腴的秋天無限的眷戀離開。臨行時，母親帶了滿滿兩口袋的干菊花。因為菊花有助睡眠的作用。漂泊在外的人，因了思鄉緣故，常常會失眠的。這幾年，菊花枕已用完了。每到菊花盛開的季節，母親就會念叨菊花茶、菊花枕，念叨那一個個忙碌卻豐沛芬芳的日子。可是，也只是念叨念叨而已。而此刻，我在微醺朦朧的醉意里，卻分明看見那個香噴噴的野菊盛開的故園的秋天，在我的眼前無限奢侈地鋪展開來了。同時，有一種思緒在心底漣漪般蕩漾著，雖是淡淡的，卻還是濡濕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