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現(xiàn)純凈

大學時代我讀過黑馬老師翻譯的勞倫斯散文，印象挺唯美;對于勞倫斯，我還讀過他自認為“藝術(shù)上最圓熟”的《戀愛中的女人》(鄭達華等譯作《戀女》)，驚訝于他“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日常生活的戲劇化技巧，我喜歡上了勞倫斯。大概2004年知道黑馬已經(jīng)把勞倫斯的小說散文基本都翻譯過來，又剛剛殺青了《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又事隔5年，因為策劃傅惟慈先生的《牌戲人生》，查閱關(guān)于傅先生的文章，黑馬寫的傅老印象，讓我很慚愧自己沒有更多地閱讀他的文字。于是，我開始補黑馬的課，淘他寫的書。他執(zhí)著于勞倫斯的翻譯和研究讓我敬佩，他靈動而富有彈性的文字讓我折服。我對翻譯終究有些外行，便又咨詢了幾位翻譯家朋友，他們對黑馬的譯筆評價不低。我不想錯過身邊的珠玉，于是決定出幾本黑馬翻譯的書。

這樣我策劃了黑馬翻譯的勞倫斯三部曲，以及他對諸多譯界耆宿和文學名家的訪談和印象:《文學第一線》。

我校對通讀了兩遍勞倫斯三部曲以及《文學第一線》，收益良多，這是一個編輯非常難得的經(jīng)歷，因為一般來說，作為一個瀏覽時代的現(xiàn)代編輯，所謂看書僅僅是挑錯而不知其文字意義，更別說琢磨其中的味道了。

很遺憾在我們中央編譯出版社終審《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這本書所耗費的七八個月之久的空檔里，市場上不乏勇敢的同行，這本書居然一下子冒出三四個譯本?！爸痪壣碓诖松街小保救瞬槐阍u價其他譯本，但我對黑馬的譯本有更高的信任和更深的感情。他是小說家、編導，活躍于網(wǎng)絡的博主，研究勞倫斯二三十年了，徐堅忠老師說:“黑馬，你到陰間要把稿費的一半給勞倫斯的?！焙隈R翻譯的勞倫斯的作品更簡勁，對話更富有張力。他曾有些邀功地給我說過:“我為你們出版社著想，不貪那份稿費，總是用盡可能少的文字來傳達勞倫斯?！痹僮x勞倫斯，我深為觸動——

1.我發(fā)現(xiàn)了驚人的純凈?！逗纭贰稇賽壑械呐恕芬稽c性的描寫都沒有，《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也主要是在濃郁的詩意下給讀者展示一下失落已久的自然生命本色，郁達夫說:“勞倫斯寫性，是含蓄一種主義的?！?/p>

2.文字如何才是美的?在優(yōu)秀的民間文學作品中，一些是關(guān)涉愛的，但讀者首先感受到的是健康的美、狂歡的氛圍和昂揚的泥土精神。只有認定勞倫斯、納博科夫、亨利·米勒等人，是和提香、雷諾阿、比亞茲萊一樣屬于嚴肅而真誠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我們才能理解這些作品。我和封面設(shè)計海凝老師溝通:勞倫斯三部曲一定是經(jīng)典的、含蓄的，“豪華落盡見真淳”，摒棄任何色情和商業(yè)的元素。

3.真應該多讀讀勞倫斯的詩。勞倫斯的生命哲學、性美理念，以及意象派詩人的風采無處不在?！逗纭纺腔臎龅泥l(xiāng)村，《戀愛中的女人》那高寒的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那雨中的雞雛，都是可以摘來做詩歌誦讀的。譯者黑馬在為《夜鶯——勞倫斯隨筆》寫的序言中說:“勞倫斯的散文(prose，在這里泛指非詩歌)寫作一直與詩歌創(chuàng)作之間有著滲透，這種滲透更明顯地表現(xiàn)為詩對其他類別寫作的滲透和影響，從而導致勞倫斯的散文不可避免地富有詩的節(jié)奏和韻律，從根本上說是為詩性的思維和構(gòu)架所彌漫烘托?！蔽液芤苫?詩歌是不是屬于鄉(xiāng)村文明的產(chǎn)物，而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的侵入意味著詩歌無可挽回的沒落?這種沒落過程中，親歷轉(zhuǎn)折是最痛苦的，例如勞倫斯、葉賽寧，乃至海子。海子、葉賽寧是純粹的詩人，由詩人而小說，成功轉(zhuǎn)型的大概也只有哈代、帕斯捷爾納克和勞倫斯寥寥數(shù)位而已。在這個意義上，執(zhí)著于用自然性美對抗機械文明的勞倫斯的詩意小說恐怕已是絕響。

4.是該為勞倫斯這樣的作家正名的時候了。勞倫斯視野宏闊，他應該被納入哲學、心理學和社會學研究的范疇。勞倫斯說《虹》是對兩性關(guān)系的研究，利維斯指出《虹》是對工業(yè)文明的研究。這在越來越強調(diào)和諧，強調(diào)健康，強調(diào)綠色自然生態(tài)的今天，我們不得不服膺他的朋友，也是作家兼評論家的E.福斯特對勞倫斯的評價:他是我們這輩最富想象力的作家，極少數(shù)有著先知先覺的作家。

時值勞倫斯逝世80周年，代表勞倫斯最高創(chuàng)作成就的三部曲再次集中亮相(如果說憑一人之力獨任其譯，則屬首次)，其中《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新譯本，《虹》和《戀愛中的女人》較以前譯林版均做了重要修訂和注釋，并補充了一些研究勞倫斯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