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制度不會自動生成,司法的品格也不會自動養成,這需要人為的努力和選擇,中國的法官,律師乃至法學家都應擔負起推動司法獨立的重任
“周澄案”(其背景材料見2010年5月《財經》)是一場“莫須有”的審判。在一審二審法官均認為其無罪的情況下,周澄卻依然遭受五年牢獄之災。為何法官作出如此違心的判決?因為他們在此案審判中成為“傀儡”,成為有關部門的“傳聲筒”,失去了自己和所代表的司法機關的獨立意志。
盡管此案早已真相大白,盡管如竇娥一樣蒙冤的周澄再三申訴,盡管最高法院批示并指令遼寧省高級法院再審,但“遲到的正義”仍未到來。令人不解的是,今年“兩會”上八位遼寧省全國人大代表遞交議案,依然著眼于“不可翻案”。
一起普通案件判決的糾錯為何舉步維艱?時任遼寧省本溪市委副書記的田祖洪一語道破天機:“辦案要講政治……講政治就判。”周澄就在這樣的“風潮”中栽了跟頭,成了“運動”的犧牲品。在這樣的“大局”面前,法院成為了權力和政治的附庸。
這起個案是中國司法生態的一個側影。一方面,人們抱怨頻繁發生的司法不公和腐敗;另一方面,各種力量不斷插手司法,影響法院的審判和裁決。有人誤以為,司法不公和腐敗是司法過于獨立的結果,但在這起案件上,不是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太大,而是他們受到的干預太多;不是法官品行不良,而是權力敗壞了法官的品格;不是法官太獨立,而是法官對權力太依附。
在常識上,司法獨立是司法公正的必要條件。從性質上講,司法權是相對較弱的權力,因為它既不掌握錢財,也不控制武力,而只是作為中間人進行“裁判”,這就決定了它必須獨立,才能發揮“運送正義”的功能。司法的獨立品格意味著,法官只對法律和正義負責,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法官的視野中。
根據法治的基本原理,司法獨立至少包括三個層面的含義:一是整個司法系統獨立于任何其他機構和個人,不受任何外在力量的干預;二是每一個法院都獨立于另一個法院,包括上下級法院之間的互相獨立(兩者不應存在“隸屬關系”),每個法院獨立判案,不受“指示”;三是每一個法官都獨立于其他法官,根據自己對法律和正義的理解進行裁判,不受他人的“指示”和“命令”。
如何確保司法的獨立呢?有兩個條件不可或缺:一是讓品行端正的法官終身任職;二是保證法官任職期間的薪水不被減少。前者保障了法官職位的穩定性,后者則使法官無需為生計擔憂。
漢密爾頓在《聯邦黨人文集》第78篇中說:“品行端正的法官應當終身任職,這是現代政府最寶貴的革新之一。在君主政體下,此項原則是制約君主專制的極好屏障;在共和政體下,它同樣是制約代議機構越權和壓制的優良保證。該項原則是任何政體中用以確保司法穩定可靠且公正不阿的最佳安排。”
當然,要想實現司法獨立,必須確立分權的制度安排,讓立法、行政和司法分立存在,各司其職,既相互獨立,又相互制約。正如孟德斯鳩所言:“如果司法權不同立法權和行政權分立,自由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同一個人或者同一個機關行使這三種權力——制定法律、執行法律和審判案件,無論他們是貴族還是平民,則一切便都完了。”
反觀中國當下的狀況,不難發現,司法不能獲得獨立的關鍵,在于行政權對司法權的控制。長期以來,國內政制安排的基本特點是強行政、弱司法。行政權的獨大致使司法權地位卑微,根本無法與行政權分庭抗禮,不僅時常發生行政干預司法的事件,甚至在一些情形下,行政權還與立法權成為“同謀”。
在“周澄案”中,我們既看到地方行政部門對司法的干預,也看到人大代表對司法的不當影響。
但好的制度不會自動生成,司法的品格也不會自動養成,這需要人為的努力和選擇。廣泛來說,如果我們希望生活在一個正義得到彰顯的社會,社會各界乃至每個個體都負有推動司法獨立的責任。由于職業所在,法官乃至整個法律人共同體的責任尤為重大。在法治史上,法官、律師群體為爭取司法獨立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人們至今仍津津樂道于400年前法官庫克爵士與英王詹姆斯一世之間為爭取英國司法獨立的不屈斗爭。
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的法官、律師乃至法學家都應擔負起推動司法獨立的重任,而不是等待“社會”或“制度”的變化。如果“周澄案”中的法官能夠不“服從上級意見”,努力捍衛法律、正義和良知,判決周氏無罪,哪怕冒著丟掉“烏紗帽”的風險;如果司法者都能各司其職,謹守本分和職業尊嚴,頂住外來壓力和干預,司法獨立就有可能。
在這種博弈中,我們自己如果不能努力走出“囚徒”困境,就只能繼續做“囚徒”。
(摘自《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