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基層選舉報告(連載四)

光陰似箭，轉眼到了2002年。這一年，又是山西省自《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正式頒布后第二次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年。如果加上“試行”階段的“非正式”選舉，算是第六屆了。而我，又由“鄉官”升為“市官”，任山西省運城市民政局副局長，分管全市的村委會換屆選舉工作。

選民登記引出麻煩

鹽湖區，位于運城市中心，是運城市的一個市轄區。鹽湖區下設的街道辦事處，多數由鄉鎮“演變”而來。同樣，辦事處下設的居委會，也由原村委會“演變”而來。

這里是城鄉接合部，居民、村民都有，農戶、非農戶交叉，相當一部分辦事處和居委會實際上仍然沿用原來的鄉鎮和村委會的管理方式。

鹽湖區姚孟辦事處的南村，共有6個居民小組，2002年12月30日選民公布后，有選民說，參加本村第六屆村委會換屆選舉的選民數是631名“多一點”。

對于這個說法，明眼人一看就覺得荒唐可笑，但事實確實如此。問題出在常新鎖身上，他的選民資格有麻煩了。

常新鎖，1955年出生在南村，近50年來一直生活居住在南村，妻兒老小也一直沒離開過南村。1996年當選為該村村委主任，多年來，沒有人挑出啥毛病，直到本屆南村選民登記時，還在任村委主任。

為了將常新鎖這個老村委主任拉下馬，反對他的選民采用了“釜底抽薪”的辦法，一封舉報信，抖出一連串“宮廷秘聞”，常新鎖連任村委主任的根基動搖了。

常新鎖是個有能力的人，人緣也好，任南村村委主任以來，對上對下關系都處理得很完美。任職期間，組織村民打井修路，干了不少實事。據民意調查，他在這次村委會換屆選舉中，連任村委會主任可以說十拿九穩。

反對他的人心里也清楚，想在選票上拉下常新鎖幾乎不可能。因此，他們在南村村委會換屆選舉啟動之前就開始了“外圍戰”，專門派人到常新鎖妻子的娘家——南城辦事處南郊居委會，開辟了拿下常新鎖的第二戰場，將常新鎖在南郊居委會的底細，不動聲色地摸了個一清二楚，掌握了確鑿的證據，而且在嚴格的保密措施下，整理出舉報材料。在南村村委會換屆選舉啟動之后，才將這份材料遞交到有關部門，來了個“該出手時就出手”。

這份2003年元月6日的舉報材料稱:現任南村村委主任常新鎖，屬南城辦事處南郊居委會人，去年12月份，在南郊的換屆選舉中，已在該居委會第五居民組進行了選民登記。按照《山西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第18條“任何村民不得在2個或2個以上的村重復進行登記”之規定，常新鎖既然是南郊的選民，而且進行了登記，就自然失去了在南村的選民資格。因此，常新鎖在南村不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舉報人不僅出示了南郊居委會公布選民時寫有常新鎖名字的錄像和照片，還列舉出大量事實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可能。證據充分證明，此常新鎖乃南村村委主任常新鎖，該常新鎖在南村不具備選民資格!

常新鎖辯稱，他在南郊有戶口屬實，但那是個“空掛戶”。他從未在南郊生活居住過，也沒有盡任何村(居)民義務。至于他在南郊的選民登記及公布問題，他本人一概不知，也未收到任何單位任何人的任何通知，也未見過能證明他有南郊選民資格的選民證，也未參加過南郊的任何投票選舉。他也出具了南郊居委會的有關證明，證明他上述辯解屬實。

他笑道:“我生在南村，長在南村，南村人老幼皆知，我在南村依法擔任了多年的村委主任，也是有目共睹、不可否認的事實，現在卻說我連南村的選民資格都沒有，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告狀一方有證據，被告一方有辯答，似乎誰都有理。但常新鎖究竟在南村有無選民資格，這是誰也無法回避的嚴肅問題，而且只能有一種結論的權威性答復!

姚孟辦事處成立了專門的調查組，對此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調查。調查結果認為:原告被告雙方所講的都是事實，但就常新鎖在南村有無選民資格這個關鍵問題上仍無法下結論。

忙碌了好幾天，問題轉了個圓圈，還是沒法解決。有人提出注銷常新鎖在南郊的選民資格，準許在南村登記，也就是把常新鎖的選民資格從南郊轉到南村，但早已晚了!南郊已于2002年12月20日完成了選舉，所有登記選民的這次選舉權已行使完畢，時光無法倒流“轉移”。再說，這根本不是告狀方的本意，常新鎖也不承認他在南郊的選民資格有效。解決問題的所有方案再次擱淺。

全國最大的一家新聞媒體記者介入了此事，并采訪了運城市及鹽湖區的黨政領導。在這種情況下，鹽湖區民政局于2003年2月18日向姚孟辦事處發出如下函件:根據《山西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第18條第5款“任何村民不得在2個或2個以上的村重復進行登記”的規定，常新鎖已在南城辦南郊居委會進行了選民登記，所以在南村不能進行重復登記。

據此，姚孟辦事處終于做出常新鎖不得在南村進行選民登記的決定。

常新鎖不服，一個堂堂正正的連任兩屆村委主任的“一村之長”，竟然在一夜之間連選民資格都沒有了，豈有此理!他再次辯稱南郊的選民登記與否，同他無關，他本人概不知道，取消他在南村的選民資格，如同承認拐賣人口是合法的一樣荒唐可笑!

支持常新鎖的選民也被激怒了，稱姚孟辦事處的決定是迫于某方的壓力而做出的錯誤決定，要求立即撤回。村民并開始出言不遜:“他娘的，告狀的說無效就無效，算個屁!難道國家的法律是你們制定的?”

反對常新鎖的選民也不冷靜了，回敬說:“請問常大村長吧，他老丈人不是在南郊嗎?小舅子不也在南郊嗎?難道選民公布后他們也沒看見嗎?哪有看見了還裝癡賣憨之理?常新鎖在南郊登記為選民的事，他本人一定清楚，騙誰呢!跟我玩這一套你還嫩點，你也不瞧瞧我是吃哪一碗飯的!”

事情的處理又陷入僵局，南村的村委會換屆選舉一推再推。常新鎖仍然在上訪，他在討要一個普通公民最基本的政治權利。

直至6月30日，南村舉行了“久違”的村委會選舉，共有612名選民參加了投票。依照該村選舉辦法的規定，采用無候選人的“海選”方式，按正式投票的程序進行，如果“海選”時得提名票過半，即視為當選。

頗有爭議的焦點人物常新鎖“回避”了這次投票。計票結果出來后，常新鎖得410票!選委會宣布常新鎖當選為村委主任。

告狀一方認為，常新鎖沒有選民資格，當選是無效的。支持常新鎖的一方說，有效無效不是由你說了算，你聽聽選民的。

選舉之后，告狀一方仍在上訪之中……

我同意鹽湖區民政局及姚孟辦事處的認定意見，因為找不出它在哪兒違法;我佩服上訪者的聰明才智，因為他學法懂法;我同情常新鎖的不幸，因為他確實有冤，討不到官方的說法。倘若上訪者告出了名堂，常新鎖稀里糊涂丟了多年的村委主任不算，連選他人的權利都沒有了，實在令人不可思議。

我認為:這個案例再次將選民登記的方式問題提了出來。我們現在普遍采用的被動登記方式，不問選民是否愿意或者能否參選，也不能有效地核實該選民是否在別的地方已經登記。這種被動登記方式對提高應選選民的參選率，教育更多的選民，培育選民的參選意識確實起過重要作用。但它有不可忽視的弊端，其一，增大了應選選民的基數，降低了“有選舉權的村民過半數參加投票，選舉有效”的幾率，增加了選舉成本。其二，按照人們“爭來的比送來的使用欲望及利用價值高”的一般原理，與主動登記相比，被動登記的選民有不珍惜選舉權利的可能因素，進而影響選舉結果。其三，有可能發生類似姚孟辦事處南村居委會的現象，侵害無辜選民的民主選舉權利。其四，增加了選民登記的失誤和難度，特別是在勞務輸出較大、流動人口較多，且選舉時間不同的地方尤為如此。

我建議，在村民委員會選舉時的選民登記方式上，逐步實行主動登記制度，以解決相應的矛盾。

(下期請看《同名同姓真假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