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兒子

1

結婚3周年紀念日，我收到了一份大禮，老公延均領回家一個5歲的男孩兒，他腆著臉笑著站在那里，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小言，這是咱兒子。”

是，我承認，當初和延均結婚時，便知道他是個二手男人。但我沒想到，延均承諾的沒有孩子，不是沒生過孩子，而是孩子判給了他的前妻。

我端著一碗白米飯，駭然地愣在那里，真懷疑這是一場夢。

延均推那個男孩兒:“小虎，這是新媽媽。”

那個小小的男孩，瘦得像一根麻稈，他翻著眼白橫我一眼，轉而將頭高高地昂起來。

延均的臉窘迫得好像一塊紅布，他用力扭了一下那個男孩兒的脖子:“叫媽媽啊。”

那個男孩兒猛然掀開他的手，徑自坐到了餐桌前，端起一碗白米飯吃了起來。

我似乎還在夢里，幾乎不能相信眼前這一切。可延均已經開始上演苦情戲:“對不起，小言，孩子的事我一直瞞著你，是因為他一直跟他媽媽在一起。”

我昏昏沉沉地跌坐在沙發上，這才知道，那個女人離婚后帶著兒子徹底離開了這座城市，延均從此和兒子失去了聯系，誰知幾天前，他的前妻卻再次找到他。

她已經到了胃癌晚期，兒子是無力撫養了。為了不讓孩子經歷生離死別的傷痛，她希望延均能盡到做爸爸的責任。

延均流著淚拉著我的手:“我實在無法拒絕她。”

我的頭還在轟轟地響著，一個即將失去母親的孩子，只能找他的父親，這是誰都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我理解他的行為，心里卻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正在糾結憤怒，餐廳里忽然傳來貝貝的號啕。

我和延均同時奔出去，女兒貝貝握著一把湯匙坐在地板上，身上沾滿了米粒。小虎，就是延均的兒子，竟然因為和貝貝搶一塊排骨，將她從座位上推了下來。

我怒不可遏地搡了那個孩子一把，正要去扶貝貝，小虎竟然將一雙筷子狠狠丟在我身上。不等我發作，延均已經一巴掌下去，小虎圓睜著眼睛從座位上跳起來，奪路就要沖出門去。暴怒的延均一把拽住他，客廳里亂成了一鍋粥。

2

那天晚上，貝貝抽抽噎噎地擠在我們身邊睡下了，她的房間，被突然出現的小虎占據了。

延均心疼地用熱毛巾擦拭著孩子哭紅的小臉，一邊低聲下氣地繼續和我道歉。

事到如今，即便有再大的火，我又可以怎么發泄。5歲的小虎不是一個玩具，可以隨便丟掉。延均前妻的病也不是個玩笑，開過就一切恢復正常。

看著延均憔悴的樣子，我對這個男人的怨懟被深深的心疼代替。作為一個爸爸，他如果真的逃避了這份責任，還算一個有擔當的男人嗎?

再想想我們3年的情分，不可能因為一個孩子的出現，就讓這個幸福的家分崩離析吧。

反反復復地前思后想，凌晨時分，我終于明白，無論多么不情愿，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接受這個孩子。

第二天早飯時，延均腫著一雙眼睛在廚房忙碌，我一邊在案板上切蘿卜絲，一邊淡淡地回頭問了他一句:“小虎的轉學手續是不是已經辦好了?”

身后的延均似乎重重地怔了一下，而后，他一把從后面摟住了我，我的頸子里濕漉漉滾過兩顆眼淚，耳邊是他哽咽地呢喃:“小言，謝謝你。”

我笑著攏住他的頭，故作大度:“算了，就當我們又多出一個兒子就是了。”

話雖可以說得這樣輕松，但真的多出一個兒子，卻絕不是一句承諾那樣簡單。

首先是貝貝和小虎的矛盾。

他睡在貝貝的小床上，將她的綠色七仔玩偶當成了枕頭，將她放在床頭的泰迪熊當成足球滿屋子踢來踢去。貝貝氣不過，用泰迪熊砸他，卻被他一反手推倒在地板上，額角磕破了一層皮。

延均當時就火了，他黑著臉將小虎鎖到洗手間里，抱起貝貝去了樓下的診所。回來后，我偷偷將耳朵貼在洗手間的門上，里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晚飯做好之后，我示意延均打開洗手間，他卻虎著臉發威:“誰也不許開，這孩子簡直被慣壞了，今天我要好好修理一下他。”

話雖這樣說，可那頓飯，延均也沒有吃任何東西。

看著他又怒又心疼的樣子，我只好充當這對父子的和事佬。

延均和貝貝去了臥室后，我偷偷打開了洗手間的門，里面那個場景，差點讓我掉下眼淚來。瘦瘦的小虎團成一團躺在浴缸里，已經睡著了。他的手里，緊緊抓著一個卡通的橡皮小蛋糕。

延均的眼睛當即就濕了。

他一言不發地將小虎抱到床上去，半夜里我起床喝水，赫然看到延均正在廚房里做蛋炒飯。小虎睡眼惺忪地坐在沙發上，手里捧著一杯果汁，眼睛濕濕的。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延均才輕手輕腳地回來，看我大睜著眼睛，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晚飯沒吃，我怕他半夜餓得太難受，于是給他做了點飯。”

我無語地將臉埋進他溫暖的大手里，是不是過去我們那種靜謐安美的生活，再也回不來了?

3

延均似乎很有信心，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時間，帶著小虎和貝貝做游戲。漸漸地，兩個孩子之間的敵意不那么明顯了，可是，小虎對我卻依然很冷淡。

延均前兩天回來說，他的前妻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說這話時，他的眼圈有點紅了。那個瞬間，我第一反應想起的是小虎，這個孩子多可憐啊，還不到十歲，親生媽媽就要永遠離開了。

我開始游說延均，帶小虎去見他媽一次。

延均很猶豫，因為小虎的媽媽曾堅決表示過，不能讓孩子經歷這樣的生離死別。

可是，同樣做為一個媽媽，我太了解一個女人在即將離開人世時的惦記和牽掛了。在這個問題上，我不認為給孩子一個虛假的謊言就是愛，相反，等小虎長大成人后，想起今天的被蒙蔽，他會覺得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遺憾。

延均最終同意了我的意見。

那天，我們一塊帶小虎去醫院。路上，延均輕輕告訴小虎，媽媽不是出國了，而是住到了醫院里。豆大的淚珠一下子從小虎眼里落下來。

病房門口，我正訝然地看著床上那個瘦骨嶙峋的女人，小虎已經號啕著奔向了她:媽媽。

那個昏沉沉的女人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她不相信似的看看我們，又看看小虎，然后一把摟住了孩子，痛哭失聲。

小虎和媽媽一直膩了半個多小時，后來在醫生的極力干預下，他才抽噎著從病房退出來。延均領著小虎回家了，我借口有其他事情，又折回了病房。

面對這個即將離開的女人，我知道她最擔心的是什么。那天，我細心地將她的囑托一一記在本子上，上面還有小虎的生活習慣和興趣愛好。延均的前妻淚水盈盈地拉住了我的手，低低地說出兩個字:“謝謝!”

我拍拍她的手，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第二次去醫院時，小虎的悲傷不那么濃厚了，走出醫院的大門，他突然扯住延均的手問:爸爸，媽媽說過幾天她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這是真的嗎?

延均一愣，我低下頭認真地看著小虎:“媽媽說得對，過幾天，她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那樣，只要小虎想媽媽時，只要抬頭看看天空就可以了。”

小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延均輕輕握住我的手，他知道我和小虎媽媽的約定，為殘酷的死亡穿一件童話的衣裳，這樣，小虎的心靈才不會孤單和恐懼。

幾天后，延均的前妻走了。臨走之前，她將一封信放到了我的手里。一個孩子，讓我們這對本來陌路的女人，頃刻成了心意相通的朋友。

那封信，是她留給小虎十八歲的成人書。她在書信里寫到了一句話:小虎，媽媽變成星星在天堂守護你;而紅塵里，你的守護神，就是你的小言媽媽。

延均感激地擁住我:“小言，謝謝你。”我輕輕說:“均，或許我不能立刻成為小虎合格的媽媽，但我一定努力!”延均把我擁得更緊了。而在心里，對這份突然出現的甜蜜的負擔，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慌亂。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