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爵士樂手

我能找到他么?當我登上開往圣波旁的公交車時，這個問題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圣波旁，這是惟一的線索，我要在那里尋找一位爵士樂手，那個在我心中如傳奇般的人物。我內心滿是憂慮，也許尋找他就像尋找一個幽靈一樣令人絕望。然而，當我踏上這片土地時，心中的某個聲音告訴我，這兒就是“家”。

不顧旅途的疲倦，我握著手中那張已經被反復折疊得有些破損的信紙，在擁擠的人群中尋找著字條上指示的地方——一座法式建筑。黃昏時分的天空像是被蒙上了紫橙相間的薄紗，忽來的寒風掃過，讓我不禁微微縮起脖子。終于，我在一棵樹下找到幾位樂手。

“嗨，甜心。你看起來像是迷路了，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手里拿著長號的男人問道。

“我在找托尼。他可能住在附近，他吹薩克斯。”

“哦，你在找那個爵士樂手。”旁邊的大個子猛地站起來，“他在這兒可是個大人物。怎么，你看上他了?”

“別傻了，你還看不出來嗎?她是位歌手。”第三個人瞇著眼睛打量著我。他說得沒錯，我在教會唱詩班里演唱，但這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他現在正在一個叫蘇拉的酒吧里演奏，”長號手指著對面的街道，“穿過這條街就到了。”

“謝謝。”我快步向著他們所指的方向走去。媽媽去世后，她的遺囑告訴了我這個深埋在她心里已久的秘密，這個足以摧毀我半個世界的秘密。“上帝啊，為什么是我?”我恨過我的母親。然而，當我意識到這可能是她內心最痛的一道傷疤時，我開始理解她，為她祈禱，同時決定去尋找那個爵士樂手。

蘇拉酒吧就像字條上寫的那樣，一座法式建筑。酒吧內溢出的烤蝦和魷魚香讓我立刻回想起媽媽做海鮮時的微笑。“請問，您知道托尼·布蘭奇亞特先生在哪兒嗎?”我向酒吧里的人詢問。“你是說大牛人托尼吧?”一個男人輕啜一口威士忌，“他就在那架鋼琴旁邊。”

我坐在角落里，望著那個站在鋼琴邊上的男人，他的身姿頎長而穩健，他的手指纖細且修長，他的雙目如同大海般湛藍與神秘，而他的皮膚卻透著略微黝黑的烤山胡桃色。忽然，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一陣悠揚而平緩的薩克斯前奏響起。他的手指靈巧地在樂器上移動著，甜蜜的旋律在空氣中漫步。他的雙唇隨著旋律張合著，四周仿佛舞動著他的靈魂。媽媽在遺囑中說，他有著世界上最美的唇，她果然沒說錯，而我也長著同樣的唇。

我穿過人群走上前去，在鋼琴旁邊徘徊。等到演奏的間隙，我走上臺端坐在琴凳上，沒人邀請我，但也無人阻攔。我用懇求的目光望著爵士樂手，而他則回以好奇的眼神。我在琴鍵上舒展手指，開始演奏母親常為我哼的那首歌，隨著伴奏，我高聲唱起來。觀眾被震驚了，我打賭，此刻托尼的嘴一定張得大大的。

“那是誰?”人群中傳來竊竊私語。聽到我的歌聲，托尼看著我，就像見到了幽靈一樣，也許是因為媽媽的眼睛，我們都長著如墨般黑亮的眼睛。接著，他拿起薩克斯風，開始和著我的音樂吹奏。在這短短的即興演奏中，我們一同傾注了全部的感情，我從未經歷過如此和諧的合奏。

曲終，觀眾向我和托尼喝彩。“你唱得很不錯，小朋友，” 托尼從口袋里拿出一根雪茄并點燃，“你是這兒的人?”

“不，我從芝加哥來。”

“啊，芝加哥?我明白了。”托尼看著我，仿佛欲將我的靈魂看穿。

望著眼前的人，我崇拜他拿著樂器時的優雅姿勢，我崇拜他的一切，除了媽媽離我而去，除了我內心的空虛。托尼吞吞吐吐地說:“你看上去很像她，她現在過得怎么樣?”

“她死了。”

“對不起……”沒有下文。

剎那間，所有的幻想全部破滅，我能想到的只有母親曾是他愛過的女人中的一個，而他卻絲毫不在乎我。什么與生俱來的作曲天賦，我想我只是他生命中的意外，也許他連媽媽的名字都不知道。

然而，當我抬起頭時，我看到他那藍色的眼眸中已經溢滿了淚水。他把手伸進襯衫，從脖子上摘下什么，然后把它放在我的手心。“是一枚護身符，我希望你戴著它。”托尼淡淡地說。

我張開手，立刻認出那是母親手鏈上那顆心的另一半。當我記起小時候我搖著媽媽瘦弱的手臂，問她失散的另一半心在哪兒時，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讓它們盡情地流淌在我的面頰。我輕輕挽起袖子，露出媽媽的手鏈，然后把另一半心掛在上面，深呼吸，從容地走出酒吧，消失在人群中。幾個月來的積怨終于得以冰釋，感謝上帝賜予我平靜。

今后，我不再需要去找那個爵士樂手，因為我明白，我生命的樂曲已經完整，而他，是其中最美的樂章。他和媽媽，他們都是。而那天他與我合作的一曲也將伴隨著我的生命永遠奏響。

[編譯自美國《WOW!》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