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翔詩歌及隨談

耿翔，1958年生，陜西永壽人。199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1991年參加第四屆全國青年作家會議，同年9月，參加詩刊社第九屆“青春詩會”。現任陜西日報社文藝部副主任。著有散文詩集《巖畫：獵人與鷹》、《望一眼家園》，詩集《母語》、《西安的背影》等。作品多次獲獎。

這些顏色，

原本就在土里（組詩）

1

這些顏色，原本就在土里

就在我收割過，一畝谷子的，那些土里

那些藏匿著，一個人成長秘史的

土里，沒有誰想要，分割的黃金

在那些土里，人會生得，比草木還貧賤

在那些土里，人要活得，比黃金還貴重

在那些土里，我赤身裸體

像埋一粒谷子，埋下我，貧賤中的貧賤

然后退縮，在大地的冷熱里

只身等待，這些顏色的成熟

2

這些顏色，原本就在土里

就像我，原本就在，一個叫馬坊的村子

怎么突然一個人，來到紙上長安

怎么舍得下，那些被父母，用心丈量后

抵押上性命，也要守護到，死去的地方

我無法啟齒，我無法出聲，我無法申辯

就像我，怎么一個人，舍得下關中

這一冊山河，而突然撲進

你的懷抱，我也無法說清

3

而你，原本就在

我思念得到的，那個地方

為我生長著，你的女兒身

我思念得到的，那個地方

距離我，身體里的馬坊，只有一顆心的

垂直距離。哪怕我身上，只有一厘米的

陽光，也要帶著，我皮膚上的

表面溫度，一直照耀著

你成長的，每一個季節

不要等到，天空飄下云朵

不要等到，大地升起云煙

不要等到，土里生出顏色

4

就像今天，不要等到

中午的陽光，留下一片光芒，而簡練地

滑過我的左臉，很不情愿，很不講究

親近我急需要，陽光照耀

甚或要時間，遮蔽的右臉

陽光因垂直，而爆發的力量

在我頭發，日漸稀疏的頂部

投下太多的鋒芒，讓心浮躁

而你的成長里，潛藏著太多

我琢磨不透的，女人的煩惱

你能挑揀出一些，讓我分擔

讓我在遠離，你形體的，一個地方

想像一個女人，心懷寂寞，從穿戴過的

每一件貼身的衣衫上，怎樣洗去

身體的異味？又怎樣藏下

落在上面的，神秘的目光

5

如果可能，我就騎馬

從黃河咆哮出，飛流的岸邊

一路攜帶，在你身體里，怒放著的花朵

把天空放下，把塵土放下，還要把神燈

放在大地，憤怒的頭頂

你要知道，大地為誰憤怒

你要知道，神燈為誰點亮

你也要知道，我為誰騎馬

為誰把自己，封鎖在一塊

看著星星點燈的大地上？我完美的

心中

曾經無疾而痛

曾經為愛，不生寸草

6

我要坐下，坐在大地

最仁慈的懷抱里，手捧一滴

向黃河借來的，淚水

開始訴說

一個男人，一個在黃河里

拐過九十九道彎的，男人

他鐵打的身上，有多少傷痕，你知道嗎

一個男人，一個在黃河里

死去過九十九回的，男人

他活過來時，最想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一個男人，一個在黃河里

發過九十九回誓的，男人

他伸開拳頭，手心刻誰名字，你知道嗎

你要知道，天下黃河

就在男人的脊梁上，奔騰著

你也會坐下，坐在男人的

懷抱里，替他傷心

7

當我面對你的時候，我的內心

就像一場立過的秋，天高云淡

當我離開你的時候，我的內心

就像一場逼近的冬，風狂雪驟

我不知道，沒有你出現的日子

我能否看清，這個世界的面孔

但我發誓，要在你心的最深處

把我藏下，連同我寫下的詩篇

8

這些顏色，原本就在土里

就像你，原本就在，我埋下頭的呼吸里

而我凌厲地，穿越過大地的目光

在執意移近，你的路途上

突然近視

我不想借助，醫生冷酷的手

而機械地修復，我要賠上，一世的時間

用來閱讀，你的視力

就讓它在移近，你的路途上

自然近視，自然攝取，你一臉的青春相

也自然放棄，自身的健康

愛你，就讓愛你的目光

趕在心之前，接受你美麗的，一次擊打

就讓我穿越過，千山萬水的

視力，近視到只認識

這些顏色

9

這些顏色，原本就在土里

就在我獨守著，我的青春期，一個人

種過谷子的，那塊土里

那時的我，不知道遠方

有你在隱秘地成長，有你在一個

很封閉的溝里，編織夢幻，一樣的文字

那時的我，也跟著樣子很原始的木犁

看金燦燦的谷粒，怎么被泥土

埋沒身子我的夜晚

也被交給，漆黑的文字

只是我不知道，你在遠方

守著同樣是，漆黑的夜晚，漆黑的文字

一筆一劃地，為我成長

10

因此，我藏在身上的愛

再怎樣單薄，也是你的

因此，我藏在心里的愛

再怎樣單純，也是你的

因此，我不怕天高地遠

再遠在遠方，也是你的

11

你要知道，我是一個

支離破碎的人，我烙滿傷痕的心里

也只剩下，對于你的這份愛

你要知道，我也是一個

鐵打的漢子，我的身上，背負過的災難

不是三座大山，能夠壓得住的

我也因此，把這個世界，看得極其清淡

清淡到有一天，我只背一副行囊

只牽一只山羊，很想一個人

在終南山里，跟著云朵游走

你要知道，自從遇見你

我內心的凍土，就開始消融

就有禁食般的，水一樣的清凈，從頭頂

澆灌我的身體。而從進山的，這條路上

能夠清醒地，返回人群

是你對我的，一次救贖

你要知道，接下的事

其實很不輕生，你一定要懂得

讓我如何依偎你，安靜地養傷

12

等到有一天，我轉過身

一片被愛情，滋養得神秘，富麗的顏色

能帶著你的體溫，滴在一朵

抬頭之后，開始旋轉的花上

我會輕輕地，伸出有傷的手

我會輕輕地，遞上有傷的手

我會走過去，在這極其

神秘的地方，一個人播種，一個人收獲

然后一個人，對世界坦陳

這些顏色，原本就在土里

（選自耿翔新浪博客）

我的創作都是分階段性的。總是選擇一個領域，進行集中寫作，直到把對那個領域內最沖動的感情，發泄到一定的地步，才肯放棄。我知道我對題材的挖掘，有時是很狠的。這樣的好處，就造成了你說的所謂“構架宏大”、“內蘊豐足”。我也明白這種行為的后果，即在一個時期的“突破”有些受限。如果細讀我的詩，視角都選取得比較講究，特別是切入的時候，比較絞盡腦汁。詩歌中大的抒情，我是用大量的細節、畫面、節奏來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