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運開幕式“總導演”陳維亞:一路追夢,畫一個舞蹈的圓

我執導過奧運會、城市運動會、少數民族運動會、省運會、東亞運動會，唯一缺的就是亞運會了。做完亞運會，我的夢想、我的人生，也就圓滿了。

——陳維亞

2010年11月12日晚，隨著一聲嘹亮的“號角”，陳維亞攜“新作”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第16屆廣州亞洲運動會開幕式徐徐展開:碧的海，藍的天，白的沙，歡樂的人群……陳維亞以他豐富的想象力給了世人又一次驚喜，也圓了心中的舞蹈夢想。從1999年昆明世界園藝博覽會開幕式開始，10多年里，他執導了包括北京奧運會在內的諸多大型活動的開閉幕式，成為國內廣場藝術領域最有影響力的導演之一。

一路追隨舞蹈夢而來，他終于以一種別樣的形式，圓了他心中那個絢爛的夢……

追夢，任爾東西南北風

1957年，陳維亞出生在江蘇省南京市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教古代漢語，母親從事財務工作。家里沒人與藝術沾邊，可偏偏陳維亞喜歡上了舞蹈和戲劇。在上幼兒園時，陳維亞是個話不多的小孩，可只要一提表演節目，他就成了最活躍的人。每逢“六一”匯演，他是必上舞臺的那一個。幾年下來，所有的老師、家長見到他，都會摸摸他的頭，笑:“嘿，小家伙，就是你表演的‘手提籃子去采茶’吧?跳得真不錯!”

幾年后，陳維亞上小學，對表演的興趣更濃了。他參加了學校的宣傳隊，還硬纏著老師，讓老師教他“十字步”的舞蹈動作。不僅如此，他還跟著舞臺上、電影里的人有樣學樣。7歲那年，陳維亞在父母的陪同下看了一場話劇。劇中有個人物在面對“敵人”的突然襲擊時，做了一個夸張而滑稽的逃走動作。結果，演員在臺上演，趴在臺前的陳維亞在臺下學，還一遍又一遍地比劃。劇場的觀眾“哄”堂大笑，陳維亞的父親小跑著一把將他拖回座位:“你安分點!”后排的大人們笑著夸獎:“你兒子很厲害，學得很像，真是很像!”

除了見到演出就“搗亂”，陳維亞還“折騰”到了院子里。那時南京有個兒童藝術團叫“小紅花藝術團”，只要看到人家一出來，陳維亞就兩眼發亮，眼珠發直，一動不動地愣著看。一次，藝術團表演了一個二胡節目。陳維亞當即撒腿往家里跑，然后逮住母親耍賴:“我要拉二胡，給我弄一把吧。”母親為了難。陳維亞一看撂下“狠話”:“算了，我去找王叔叔，王叔叔肯定有辦法!”說完，他一溜煙便沒了影……

“王叔叔”是陳維亞父親的好友，在文化館工作，視陳維亞如同親生兒子。在他的幫助下，陳維亞有了第一把二胡，接著又整了一把京胡，然后是口琴、笛子、小提琴……雖然攪得四鄰不安，但陳維亞依舊興趣滿滿。

正當陳維亞吹拉彈唱歌玩得不亦樂乎時，他的父母被下放到農村，12歲的陳維亞便成了特殊的“下鄉少年”。在省城南京的那些藝術條件瞬間不復存在，少年陳維亞第一次感到了茫然。正當他不知所措時，他再一次被偶遇的舞蹈所震撼。這年初秋，公社安排放映芭蕾舞劇《白毛女》。在村頭學校的土操場上，當黑白影片上出現一個又一個飛騰跳躍的身姿時，陳維亞看呆了，他感覺眼前出現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電影散場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只有他，一個12歲的少年留了下來，在操場上躑躅徘徊，鄭重地思索人生、前途，仿佛瞬間長大……

也就是那個充滿了渴望和煩惱的夜晚，讓陳維亞對未來有了清晰的夢想:報考文工團、跳舞。那時陳維亞正上中學，學校后面有條深溝，每天只要稍有空暇，陳維亞就會偷偷跳進去，把腿架在溝沿上壓，一邊壓一邊鼓勵自己:“往下，再往下，只要腿能壓下去，文工團就能考上了!”

經過一番苦練，14歲的陳維亞一頭沖進了安徽淮北文工團，2小時后便被推上了舞臺，開始了藝術之路的跋涉。當演員，兼編舞、美工、木工、電工、鉗工;讀文學，學繪畫、音樂、戲劇;下農村、到礦區，為剛出礦的黑面白牙的礦工表演……生活像一塊磨刀石，一點一點磨礪著陳維亞的心智。

在文工團陳維亞一磨礪就是13年，當他和同事們自編自演的男子群舞《礦工與陽光》問世后，深厚的基層生活沉淀不僅讓這部舞蹈作品一炮而紅，問鼎華東六省市舞蹈比賽一等獎，陳維亞還被北京舞蹈學院的“伯樂”發現，“伯樂”說:“小伙子，來考我們學校吧，你是個難得的苗子!”一句話又激起了陳維亞萬丈的雄心。他又拿出了當年跳土溝的勁，僅僅花了3個月，陳維亞終于如愿以償地考進了中國舞蹈最高學府——北京舞蹈學院。

1991年，陳維亞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轉折點。這年，同學丁潔邀請他編導舞蹈作品《木蘭歸》，陳維亞二話沒說，接了過來。1個月后，當陳維亞將這部作品推上舞臺時，所有人都驚呆了，連一向很少夸人的導師也找到他，拍拍他的肩:“維亞，非常棒!”

恩師的話像一盞明燈，引領了陳維亞以后的路。多年后，回想當初，陳維亞感慨萬千:“人生的路有千萬條，可似乎從記事那時起，我便注定只有舞蹈這一條羊腸小道可走。”

涅槃，奧運會讓我飛得更高

舞蹈給陳維亞帶來了別樣的人生路，還給他帶來了一份難得的愛情。在一次為外單位編舞中，陳維亞認識了王艷，愛情也隨之產生了。可是，王艷在外地，又是單位的臺柱子，怎么才能說服領導放人，讓她調進北京呢?

思來想去，陳維亞有了主意，得知王艷的娘家單位正缺少一部叫得響的舞蹈作品，陳維亞便編了一個舞蹈《哪吒鬧海》，一是作為“聘禮”，二是表明決心。同時，他又創編了表現當代“花木蘭”傳奇的舞蹈《戰火青春》，作為向王艷求婚的“信物”。當兩個舞蹈齊齊上演時，王艷的領導全笑了:“小陳，沖你這決心，看來我們不放人也不行啊!”說完，領導又打趣，“求婚信物是《戰火青春》，那蜜月禮物是什么呢?”王艷紅了臉，而陳維亞則拍了拍胸膛，中氣十足地回答:“我早準備好了，是舞蹈《神曲》。正好臺灣有團隊邀請我們去演出，到時，我們一個編一個演，夫唱婦隨!”……靠著這幾支舞，陳維亞不僅成功抱得美人歸，還贏得了“浪漫王子”的桂冠。

舞蹈融入到了陳維亞的愛情世界中，也成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除了編導多部作品，他還先后承攬了包括4屆春晚、昆明園博會、各種運動會在內的諸多廣場表演，成為國內廣場藝術特有的創紀錄者。

2001年，45歲的陳維亞執導北京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開幕式。這場將中國特色與運動時尚元素完美結合的表演，不僅贏得了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等人的好評，讓陳維亞“一炮而紅”，還驚動了另一個人——張藝謀。張藝謀毫不猶豫地將陳維亞的開幕式表演拍攝進北京申奧片中，作為開篇鏡頭向世人展示。兩個導演的合作，也由此拉開序幕。2006年4月16日，北京奧委會的委任書下發了，陳維亞繼雅典奧運會8分鐘表演后，再次成為了張藝謀的搭檔——他倆與張繼鋼共同組成了奧運開閉幕式主創團隊，而陳維亞重點負責北京奧運會閉幕式。

一個民族的期望帶來的壓力可想而知。主創團隊每天聚在一起開會，形式大致是:每天上午所有人都在片場看張藝謀拍電影，下午兩三點鐘開創作會，一直持續到夜里24時左右，第二天上午8時，新一輪的工作照常進行。從正式進入創作團隊的那一天開始，陳維亞的日程便是早5時出門，次日零時回家。日子里塞滿了創意、創意、創意，除了創意，別無其他，這其中，也包括女兒陳佳雨。

2003年8月26日，陳維亞的女兒陳佳雨出生了。中年得女，陳維亞自然對女兒寵愛有加。可是，自從競標奧運會開閉幕式表演開始，他和女兒的交流，就成了“吻安”和“吻別”。早上，陳維亞要趕在上班高峰期之前出門，而女兒還在睡夢中笑得正甜，陳維亞只能在那張粉嫩的臉上偷偷留下一個吻告別;凌晨，陳維亞裹著一身霧靄回家，女兒早已進入夢鄉，他又只能輕輕一吻之后道個遲來的“晚安”。女兒成了他心中的“睡美人”，而他則成了女兒夢中陌生的“胡子扎扎”。

這樣靠“夢中之吻”交流的日子卻突然有了改變。2007年11月14日，陳維亞在緊張的奧運會事務籌備之時抽空趕赴貴州做舞蹈大賽的評委，結果突然感覺頭部劇痛、視力模糊。他打電話給團隊的主管醫生一問，醫生驚呼:“大事不妙，你趕緊回京!”一天之后，陳維亞便從機場直接住進了醫院的重癥監護病房。醫生診斷他患上了腦梗塞。

陳維亞在死神那里晃了一圈，所幸生活眷顧，有驚無險。第一次睜開眼后，陳維亞終于看到了近2年沒有看到的女兒。“爸——爸——我是雨雨!”女兒一聲怯生生的呼喊，讓陳維亞的心頓時碎了一地。他一把摟過女兒，眼淚瞬間漫過臉頰:“雨雨，我是爸爸，是爸爸。”

這樣的見面，只有屈指可數的3次。3次之后，陳維亞和女兒再次開始了“夢中相會”。2008年8月26日，北京奧運會閉幕式終于結束了，正巧又是陳佳雨的生日，陳維亞便破天荒地擠出半天時間，帶女兒出去玩。在北海公園，陳佳雨和一個小男孩玩，小男孩不小心碰疼了她，小姑娘一邊忍著淚，一邊搖頭笑:“不疼，不疼，我5歲了，是大姐姐了，應該讓著弟弟。”女兒的話讓陳維亞一怔，內心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女兒5歲了!怎么就5歲了呢?”

錯過女兒的成長過程，陳維亞非常愧疚，可奧運會閉幕式的成功，讓他又變回了精神抖擻的男人。他還記得，在閉幕式結束時，自己站在操控臺上，流著熱淚高呼:“祖國，萬歲!”

圓滿，有愛天更高海更闊

北京奧運會之后，陳維亞終于尋得片刻寧靜。可他不是一個坐得住的人，而且，他在奧運會上的成功也容不得他多做停留。很快，舞臺劇《周璇》的投資人找到了他，廣州亞運會組委會找到了他，香港東亞運動會組委會也找到了他……陳維亞沒有絲毫猶豫，一一接了下來。

陳維亞心情愉快，可有一個人卻因此憂心忡忡。這個人，就是陳維亞的妻子王艷。同為編導，王艷深知陳維亞的才能，但是，作為妻子，她又為丈夫的身體擔心。所以，2008年年底，當廣州市委懇請陳維亞主持亞運會開幕式時，王艷就急了:“老陳，醫生說了，你的腦梗塞病在1年之內都應該好好休息，當初因為奧運會開幕在即，你只休息了2個月，可現在空閑了，應該好好調養自己。”可是，任憑妻子說破了嘴皮，陳維亞還是一副波瀾不興的笑模樣:“你看，我不了解嶺南文化。接下來，我就得全面系統地學習一遍，就像又上了一次大學一樣，多有趣。這就是咱們工作的魅力之所在。”說完，他又一再保證，“放心，我都是在死神面前走過一回的人了，知道珍惜眼前。”

雖然一場大病之后，陳維亞看透了生活的本質，變得更加珍惜與妻女相處的時光，可是，工作的魅力總是那么誘人，他一投入其中，便什么都忘了。由于廣州亞運會組委會提出的要求是“中國氣派，閩南風格，廣州特色，運動精神”，而陳維亞對嶺南文化幾乎沒什么深刻的認識，于是，接受邀請后，陳維亞用一年的時間走訪廣州的山山水水、感覺嶺南的風土人情，新鮮的文化讓他欣喜若狂，“工作狂”的勁頭再次顯現出來，接連1周熬夜工作到凌晨兩三點。從助手那得知消息的王艷急了，打電話劈頭蓋臉一頓批評:“老陳，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醫生叫你調養，調養!從今天開始，每晚我會不定時查崗!”陳維亞一聽，立刻點頭認錯，還信誓旦旦地保證，可一回頭，他就“買通”了助手，一到晚上就將電話扔給助手接:“小施，嫂子來電話時，你就說我已經睡了。我睡眠不好，又怕自己不聽話，所以主動把電話上交給你了。”

助手的“無間道”順利幫陳維亞穩住了妻子，贏得了“瘋狂”的自由。可是，沒多久，這樣的狀況就瞞不下去了:組委會提出開幕式要以廣州為背景，以珠江為舞臺，以江中小島海心沙島為中心，也就是說，陳維亞得辦一個遠離體育場平面舞臺的純開放式大型表演，這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接到這個命題時，陳維亞面對珠江上的海心沙島，腦子里一片空白。

為了更好地做出這個非體育場內的開幕式，當香港東亞運動會組委會找到陳維亞，請他主持東亞運動會的開幕式時，陳維亞心中一動，一口就答應下來。遠在北京的王艷得知后，急得直嚷嚷:“老陳，一個亞運會、一個《周璇》舞臺劇就已經夠讓你忙的了，你為什么還要接東亞運動會的任務?國內廣場藝術導演界人才可是遍地開花啊。”王艷的意見很明確，可這一次，陳維亞的態度很堅決:“東亞運動會的開幕式確定在維多利亞港上舉行，如果我做好了東亞運動會，就是為亞運會在海上、在江上、在離開體育場做開幕式積累了實際操作經驗，無論如何，我決不會放棄。”

陳維亞堅持了下來，幾經努力，2009年12月5日，東亞運動會開幕式成功地在香港維多利亞港舉行。看著港口燦爛的煙火，陳維亞興奮地打電話給妻子:“老婆，我做到了!亞運會一樣會手到擒來!”

陳維亞沒有說錯。2010年10月，在離亞運會開幕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應媒體邀請，陳維亞向公眾袒露了一些亞運會開幕式的細節:“我們將采用水陸并進的方式，通過‘人’這個元素，表現廣州2000多年的歷史和‘敢為人先’的氣質，這是歷史上第一次在非體育場內舉行的高級別大賽的開幕式，我們有信心，也準備好了!”

11月12日晚，隨著廣州亞運會的順利開幕，一切得以證實。面對再一次“創紀錄”，陳維亞感慨地笑了:“做完亞運會，我就圓滿了。感謝我的妻子，感謝我的女兒，也感謝我多年來的舞蹈夢想，我愿意為她，為她們，一直向前，永不停歇。”

欄目管理/木非木編輯/曹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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