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不送紅包?

走出病區，我抓住這生動的實例立刻給妻上了一課：“怎么樣？不送紅包，照樣開好刀。靠自己，知道不？”

我這人脾氣不好，執拗、倔強，什么事都自信、篤定，不輕易聽人勸，大伙給我起個綽號“怪脾氣”。

那年深秋的一個夜里，我膽結石急性發作。這已經是當年第六次發作了，前幾次都是掛掛水就過去的，所以我還老經驗，請醫生給我掛水。但這次醫生把頭搖得像貨郎鼓似的：“不行不行，非開刀不可！”連夜就把我推進了病房。

妻忙碌地為我做著各樣準備。在商量送不送紅包時，她又在躊躇。

“老朱，我們還是送吧。大家都送，我們也送吧。”妻小心地對我說。我對她嚷道：“不送，就不送！我開刀，該交的費全交，送什么送？”

病房里三張床，我是第一個。過后，來了一位長者，姓江，他不是膽結石，是另外的手術。老江是一家大廠的總工。天剛要亮，又來了一位，這是一爿裝潢公司的趙老板，也是膽結石。這人來了動靜可大了，大隊人馬，吵吵嚷嚷，滿走廊都是他的人。

天亮后醫生上班。按先來后到，手術應該我先做，但護士卻通知我“第三個”。我又要發作，妻使勁按著我說：“喊什么呢，人家先開總有他的道理唄。”唉，我這妻，什么都好，就是凡事都逆來順受，不像我。但這會兒我疼得也沒勁喊，嗨，這次就隨她去吧。

后來明白了，他們先開，是有道理的。江總他女婿，就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這兩年正在英國做訪問學者。那位趙老板，果然財大氣粗，他躺在病床上，就昂著頭對醫生大聲說道：“醫生你放心，該我做的事，我家屬和我幾個徒弟，全會做到，而且做到位！”——甭說，趙老板請的是他的本家“趙公元帥”幫忙。果然，趙老板響亮宣布后，他老婆就滿臉堆笑隨著醫生到辦公室，只一會工夫，這女人又滿臉堆笑回病房向趙老板報告：“都收了，都收了。”

病房里三個病友，就我老朱，既沒人，又沒錢。妻又害怕了。唉，她怎么這么軟弱。但她也是為我好呀，我只好耐住性子安慰她：“不要怕。上了手術臺，開刀都一樣。”我相信醫院這底線，我判斷不會錯。

待下了手術臺，“做到位”的老趙得到喜笑顏開的熱情服務。查房時，醫生護士噓寒問暖，多少人圍著他轉，左叮嚀、右囑咐——沒說的，“趙公元帥”顯靈了。醫生對他還加一奉承，又是輸血、又是額外用新藥，增加好些項目。

女婿做領導的江總，則安享著“副院長岳丈”的優厚待遇。主治醫生有天還樂顛顛地跑來向他報告：“江總江總，我剛剛和你女婿通了國際長途，他從倫敦打電話問你手術，我告訴他‘不要煩了’。”——嗨，祖國語言真精練，“不要煩了”在這兒，四字勝千言。

獨我老朱，兩樣都沒有的老朱，躺在病床上安之若素。醫生查房，果然三言兩語、干凈利落。可偏偏是怪人怪事吧，就憑我天生樂觀、自信的篤定勁，硬是一切正常，醫生也連連稱贊“恢復不錯”。

三天過后，療效漸出。嗨，說來真“不好意思”啰——江總年齡大了些，手術又不同，就不去說了；而那位“趙公元帥”的子孫，和我同樣病情、同天開刀，年齡比我小、身體比我好，又得到新的治療項目照顧，可療效硬不如我老朱。莫非真應了“過猶不及”那句古訓？我已經能夠下床扶墻走路，到走廊那一頭上廁所，他老趙還在床上哼哼唧唧，疼痛難受。待我拆線回家，他還要在病床上繼續奮斗。

看我手術恢復得這么順利，妻踏實了，眉頭舒展了許多。

出院時，我向兩位病友道別：“祝你們早日康復。”我又和主治醫生握手：“謝謝你們辛苦。”醫生也望著我點頭說：“唔，精神狀態好，對恢復有幫助。”

走出病區，我抓住這生動的實例立刻給妻上了一課：“怎么樣？不送紅包，照樣開好刀。靠自己，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