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愛陌生人

她倚靠在墻角，涂著濃厚的黑色眼影，一頭天然的卷發染成了黃色，牽牽絆絆，藤蔓一樣繞到胸部。年輕而完美的胸形，抹胸上一朵盛開的非洲菊，夸張而詭異。

沒有生意的時候，她會晃來我的小店，一般在凌晨兩點，帶走一包煙，摩爾或者沙龍，靠著漆黑的玻璃大門，點煙。她抽煙的姿勢相當嫻熟，左手夾著一支深褐色的摩爾，頭微微仰起，露出比任何霓虹都要艷麗的妝容。她只穿真絲吊帶衫，寒冷時加一件皮草，裸足蹬一雙細帶高跟涼鞋，上面閃耀的水鉆，泄露著女子特有的奢華與誘惑。

KTV包廂或夜店散場的時候，她會很快被人帶走。細吊帶高跟鞋在地面留下兩個淺淺的印痕，三四根煙頭，有的尚未熄滅，可是車門開了，看見她的水鉆一閃而過，因為裙子太短，她坐進車門時常要掖住下邊。

有時是出租車，有時是私家車，在她的面前停下來，搖下車窗，她會很快擠出一個笑容，從背后看，身形扭曲著，突然變得嫵媚。價格很快就談攏了，她并步上車，隨著車門砰地一聲響，駛向茫茫黑夜，不知那算不算她的夜色無邊，或許，她早已習慣了，默默承受著，為了以后過上良好的生活，暫時生活在黑暗中。她的圈子，最起碼她的那些金盆洗手的姐妺們如是，那些能夠盤下店面，抱著寵物怡然度日的女子，起碼每個人都有一段夜總會或者站街的經歷，這些經歷使她們的店面氣味流俗。明明是新衣，卻一件件有著不雅的指向。光顧這樣店面的，買走那些新衣的，也都是與她們職業類同、氣質相當的女子。

2008年，開了一家24小時便利店，認識了她們。失戀，很久沒有動筆，迷茫得一個人在店里的時候，反復聽王菲的《只愛陌生人》，似乎句句在說她——我愛得比臉色還單純，比寵物還天真，當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吻，就給我一個吻。我只愛陌生人，我只愛陌生人。

只愛陌生人的她們，晝寢夜出，是一群生活從下午開始的女子。

每到深夜12點或是凌晨1點，她們會自動出現在這個城市的酒吧、廣場、浴室以及各色賓館。只需一個電話，她們會為你提供一個身體。

仿佛一群行為藝術者，抹著艷麗的濃妝，帶著虛偽的面具，像浮雕一樣，自這座城市的黑暗深處，一一現身。為都市大量空虛、寂寞的靈魂，提供全年無休的、廉價的24小時便利愛情。

她們的面部輪廓都很相似，帶著一點小小的嬌嗔，雙眼皮、薄嘴唇、細腰。最要緊的是要有一張生動的臉，這是基本的勞動工具，如同煉鋼工人手中的鉗與鍬。即便沒有，假睫毛、假指甲、紋眉紋眼、紋唇直至紋胸，如果不是天生麗質，卻也懂得用美容刀和昂貴的化妝品接近一個男人的欲望和審美。

這張臉，不僅要美，而且要活色生香，要有致命的誘惑力。可以讓那些男人在鶯歌燕舞中仍辨得出方向，看到你，仍覺得山外有山，即便入了山，在如黛的山色中，仍有柳暗，花明，有那一抹桃色，遙映斜陽，等著他去摘。

她們都很美貌，很可惜，這樣的美貌是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