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上的美發店

7月30日下午，一場連環大爆炸將長春八佰伴美容美發店的員工炸得血肉橫飛，“兇手”埋伏在地下—脆弱而危險的燃氣管網。這不是長春的第一起燃氣管道事故。當地下錯綜復雜的燃氣管線由于老化、管理不善等原因變成定時炸彈時，地面上生活的市民們，就如同踩在不知何時會噴發的地火之上。

傷心八佰伴

付琨又去了一次長春市殯儀館，參加第二場追悼會，死者張東是她的雇員，也是與她共同奮斗了8年多的朋友。而四天前的8月2日，第一名遇難職工于丹的追悼會，剛剛在那里開過。

現在，這兩名員工的遺體，一個停在殯儀館的一樓，一個停在二樓，都還沒有下葬。

31歲的付琨是八佰伴美容美發店的總經理。八佰伴有六家分店，都分布在長春本地，高新區世紀花園小區8號樓樓底這家，是2005年年底才開張的。

7月30日下午16點46分至17點50分，一場連環大爆炸，最先在這家店面的地下發生，造成房間里絕大多數器物被瞬間夷平炸爛，災難同時波及到所在8號樓兩個單元全部54戶居民。

當天下午，與事發地相去四五公里，在八佰伴總部上班的付琨，得到消息趕到現場時，部分員工已經被120送到了醫院，現場被封鎖，她在警戒線的外面，聽到了第三次和第四次爆炸聲。

從樓里跑出來的負傷員工，多數是黑黢黢的，他們的衣服被燒焦貼在肉皮上，肉皮綻開著。

在這次爆炸中，八佰伴高新區分店有五名員工放假在家，他們躲過了這一劫，而在店里工作的12名員工，除了一名僥幸跑了出來，只是將鞋子跑丟了之外，另外11名職員，包括店長，都是中重度燒傷。

21歲的女理發師于丹，在大火被撲滅后，消防隊員把她的尸體抬了出來，人已經被燒成黑炭，一度無法辨認。

出生于1989年的于丹，初中畢業后的最近四年，一直在長春打工，經過了很多家理發店鍛煉，在進入八佰伴前，她已經是比較成熟的理發師了。合同半年一簽，從3月1日入職，眼看著9月1日的合同就要期滿了，幾天前，于丹和哥哥于東說，她想找個不算太貴的門臉房，自己干。

在出事前兩天，于丹還和她的哥哥于東聊起過開店的事。一有休息日，于丹總是跑到哥哥嫂子租住的地方玩，前幾天，她還給3歲的侄子買了一套衣服。7月初，親戚給于丹介紹了一個對象，兩個年輕人很投緣，這事很快定了下來，約定春節就結婚。

一場突如其來的燃氣管道爆炸，將這名小姑娘的青春與即將開始的美麗婚事，爆得粉碎。

這場天然氣泄漏引起的爆炸，目前查明但民眾廣泛懷疑的原因是，八佰伴理發店所在房間的地下，布有長春市天然氣有限公司的輸氣管線，由于今年夏季連降大雨，地面沉降，管線在雨水沖刷后，下部懸空，管道連接處受壓斷裂，可燃氣體在污水井發生第一次爆炸后，繼而發生了后面的三次。

狂瀉而出的天然氣，從8號樓的一層，沖到頂樓11層，四次爆炸發生后，兩部電梯的轎廂全部廢毀，各家住戶安全門被炸扁脫落，窗戶玻璃飛濺出去，傷到了幾十米開外馬路上過往的七輛汽車，有好幾位乘客不同程度受了輕傷。

燃氣殺手

8月7日，洗漱完畢的付琨，在雨中緊抱著背包沖過人行橫道，來到吉林省人民醫院。

截至這一天，發生在世紀花園小區的爆炸，已經造成八佰伴美發店2名員工死去，9名員工生死未卜，他們與當天來店里理發被燒傷的8名顧客一起，被送進吉林省人民醫院燒傷科的ICU病房里，病情并不樂觀。

進入門診大廳，在右前方的拐角處推門上樓，五樓是燒傷科病房。從一樓到五樓，在樓梯兩側，擺滿了簡易床和小板凳，它們是八佰伴高新店員工家屬臨時買來的，由于擔心隨時可能到來的病危通知，他們甚至每晚只住在這里，寸步不離，大夫隨叫隨到。

十年里，付琨從美容師，一步步升職為總經理，她并不是這家公司的股東，更不是老板，她說，她是只給董事長沙南幫忙的。

坐在樓梯角落一張鋼絲床上，付琨一邊與滿面愁容的家屬們輕聲地交流，一邊止不住地流淚，這些受傷的八佰伴員工，很多是與她要好的朋友，他們有的已經死去，幸存者大多生命垂危，即便最終活下來，大面積燒傷造成的疤痕，也會是另外一種傷痛。

8月4日晚11點半，八佰伴美發店員工張東，終于被推進了手術室，這位燒傷面積75%的32歲青年，一直昏迷不醒，他沒有睜開眼睛看看他挺著大肚子的老婆，和他即將出生的兒子。

當晚，張東死在了手術臺上。

出生于1979年的張東，老家在吉林農安，他和妻子是初中同學，十年前二人一起在長春學的理發，隨后結婚，2007年，妻子轉行做生意，他在打工8年多的八佰伴美發店，成了技術總監。

22歲學理發，爆炸發生前，張東每月收入都在6000元以上，去年他在硅谷大廈附近買了一套房子，1100元月供對他來說，沒什么壓力，日子過得挺舒心的。

命運，就這樣被突然改變。罪魁禍首是地下燃氣管網。

近些年，長春市民用氣主要是三種，液化氣、天然氣、煤氣。鋼瓶灌裝的液化氣，份額越來越少了，天然氣和煤氣在逐漸普及，而后兩種產品，供應方是“長天”和“長然”兩家單位。

成立于1990年的長春市天然氣有限責任公司，經營的是天然氣，成立于1926年的長春市燃氣股份有限公司，提供煤氣和天然氣兩種產品，后者作為老牌企業，占據了長春市老城區絕大多數民用氣市場份額，而這兩家公司，統一歸長春市市政公用局燃氣處管理。

事發當天下午五點，燃氣處處長溫成君去了爆炸現場，大火撲滅后，他在8號樓西側和南側都發現了泥土沉降的痕跡，他懷疑天然氣管線被壓斷了。

7月31日上午，在距離地表1.8米的位置，在挖掘隊幫助下，他找到了斷裂的PE管線，在一處明顯的焊接位置上，管子斷成了兩截。

這已經不是長春的第一次燃氣管道事故。去年3月17日，長春市南湖新村中街發生燃氣泄漏事故，導致四人因一氧化碳中毒被送往醫院救治，一名18歲高中生中毒身亡。今年1月8日，長春市大經路與西四道街交會處又發生一起燃氣泄漏事故，造成27名居民不同程度中毒。事故是由于天氣寒冷使凍層增加，從而造成燃氣管線斷裂所致。

長春地下燃氣管道老化的問題已相當嚴重，長春市規劃局副局長陸景軍說，有些管線甚至是日偽時期就沒更換過的，還有不少經歷了“文革”動亂，這些管線數據很難做到十分準確，所謂的動態監測更是不可能。管網的老化導致了多起泄漏事故，其中2003年冬天共發現泄漏現象289起，2004年91起，2005年101起，2006年75起，2007年48起，2008年56起。

從2003年開始，長春燃氣部門據稱已投入近4億改造了300公里老化管線。就在今年7月14日，長春市政府第八次全體會議上，市長還提出“要加快燃氣管道改造，年內確保完成100公里”，話音剛落不到半月，即發生了這次大爆炸。

天災還是人禍?

7月30日當晚，世紀花園8號樓所有住戶被清空了，整棟樓停水、停電、停氣，至今沒有恢復，除少部分住戶自行解決了住處，大部分業主住進了天然氣公司提供的賓館里。

八佰伴店內，一片狼藉。

樓前樓后，黃色警戒線繞了兩大圈，線內，兩輛工程車隆隆作響，民工們在八佰伴門前空地上，攪拌著混凝土，除了墻體整修，他們還要把運到工地的門窗、玻璃一包包地扛到樓上去。

爆炸后，長春市委市政府明令要求，全行業安全大檢查。

坐在記者對面的溫成君，談到這一話題時，十分無奈，因為這樣的排查，在他看來無非走走形式，不會有什么效果的。

兩年前，市政公用局的巡線排查已經啟動，兩天一個周期，每次派出四臺車、20多個工人，每回都是把市內所有井蓋走一遍，但工人排查很難監督，他查沒查，領導不知道，即便真查了，也未必能起到作用——可能檢查時沒問題，但工人剛走，它可能就漏氣了，防不勝防。

溫成君覺得，不論管子材質是PE的還是球墨鑄鐵的，從供氣源頭切斷風險是必需要做的，但實現這一步很難，現在最為可行的，是提高市民報警意識。

推廣燃氣報警器，以前被認為很有必要，但溫成君發現，這件事如果沒有政府埋單是做不成的，因為很多市民覺得，花120塊錢買這么個東西，是“亂攤派”，而且機器壽命僅三年，加之經常誤報，評價并不高。“抽煙，炒菜，煙氣濃度稍大點，它可能叫起來了，你說，是跑還是不跑呢?”

長春市規劃局副局長陸景軍，現在同時兼任規劃局市政工程處處長，他覺得，城市地下空間的混亂占用，其實找不出規劃局的什么毛病，規劃局批準的項目都是合乎規范的，問題在執行方，很多項目沒有遵照標準進行。

前幾年，長春市區某地段，需要遷移一段工程管線，陸景軍代表規劃局去問各家單位，誰也不敢確認是自己的，最后沒辦法，只能在管子上鉆孔，看看流出來的是水還是氣，如果是氣，再分析下是哪個公司的氣。

8月5日晚，長春天然氣有限責任公司工會副主席張洪江在與記者談到事故責任認定時，援引“長春市政府召集的專家組”做出的勘察鑒定結論:非人為事故、非責任事故。

“用我的話說，這是一起自然原因造成的天災。”在八佰伴附近的一部車子里，張洪江這樣對記者說。

業主們不同意這樣的說法。

8月4日上午9點，一位林姓業主，從暫住的賓館回到了小區。院子中央的涼亭里是和他一樣處境的十幾位業主代表，他們在商討著理賠對策。他不無嘲諷地說:“管道居然能被雨水沖斷，這是騙小孩子嗎?”

一位于姓業主抽著煙湊過來說:“它是個國有企業，有的是錢，這是明擺著只想賠錢，不想被追究責任唄。”

“專家組對事故原因已經調查得很清楚了，這些猜測都是毫無根據的”，指了指窗外陰沉的天空，張洪江轉過頭來說，“今年夏天，長春地區的雨水，真是太大了。”(實習生王鐘的、楊希越對本文亦有貢獻)

什么管都會爆炸

大連輸油管道爆炸

2010年7月16日18時許，位于遼寧省大連市大連保稅區的大連中石油國際儲運有限公司原油罐區輸油管道發生

爆炸，造成原油大量泄漏并引起火災。

廣州番禺煤氣管連環爆炸

2010年5月9日，番禺區愚山西路596號至618號路段，因道路擴建施工，一條直徑為2公分的煤氣管道被挖斷。但施工方試圖私自填埋堵漏，沒有及時報警并通知燃氣公司，導致泄漏的煤氣經下水道四處擴散，并發生連環爆炸。幾百人緊急疏散。

武漢天然氣管道爆炸

2010年3月15日，武漢二橋黃浦路工農兵站附近天然氣管道發生爆炸，導致2000戶居民停電，5000戶居民停氣，黃浦大街一度癱瘓，8條公交被迫改道。事故原因是施工人員在挖1.8米深的排水箱涵時，不慎挖破天然氣管道，引發天然氣泄漏爆炸起火。

深圳下水管道沼氣爆炸

2010年1月13日，羅湖區翠園街57號的下水管道發生沼氣爆炸，當時3個下水管道井蓋被炸起，并且地面上也有明火燃起。事件導致附近幾十戶居民用電中斷。

許昌市熱力管道當街爆炸

2010年1月4日，河南省許昌市一根熱力管道當街爆炸，氣浪噴出百米高。爆炸還形成3米寬大坑，摩托車被炸飛幾百米、多人受傷。

欽州市天然氣泄漏起火

2009年9月1日下午17時左右，位于廣西欽州市二橋頭旁一間環保公廁因地下管道天然氣泄漏引發爆炸起火，造成兩名正在上廁所的市民被不同程度燒傷。

巴中化糞池管道爆炸

2009年8月11日晚，位于四川巴中南池路利民小區內一化糞池管道發生爆炸，窨井蓋附近一小賣部內的貨架被氣浪震斷，一居民家的玻璃等物品被震碎，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湛江市排污管道爆炸

2008年6月5日凌晨，位于廣東湛江市赤坎康寧路的一處地下排污管道發生不明氣體起火連環爆炸事故，附近的部分居民樓及陳屋港村民宅共有41間不同程度被爆炸氣流沖擊震損，造成10多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10名須住院救治的傷者中，有2人傷勢嚴重。(整理 楊青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