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溪的兩個老師

最早的那個老師叫普白牙，其實牙一點也不白。普老師到藤溪小學時，才二十掛零。

普老師要上課了，就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錘子，錘子敲得菜刀哐哐響，二三十個娃兒就呼啦沖進教室。菜刀是普老師做飯時切菜切肉的刀，錘子是普老師修理學校桌凳窗戶時敲釘子用的。普老師說，藤溪小學的工具都要兼用。

叫小學實在是有點名不副實，一座孤零零的廟，大殿做教室，側殿做普老師的寢室兼辦公室，另一側殿改做了廚房。

關鍵是這學校就只普白牙一個老師，普老師教的這二三十個娃兒，卻有三個年級，是復式班。普老師一人要教三個年級的語文算術政治唱歌圖畫體育。

普老師最喜歡上體育課。普老師穿一套藍色上面有紅色的運動衫，口哨用根繩子穿了吊在脖子上，腳上穿著白球鞋。普老師在操場上很神氣地站著，哨子一吹，娃兒們站隊。

普老師吩咐:“女娃兒們統統跳繩，一二年級的男娃兒打球，三年級男娃兒撿柴禾。”

娃兒們哄地散開了，各人玩各人的。撿柴禾的就到教室后的山坡上去掰干樹枝。

普老師就站著看小孩們玩。

廟前有塊平地，普老師讓生產隊派了義務工修成了小操場，操場上豎兩根木柱子，木柱子上釘一塊方木板，方木板上有只鐵圈圈。娃兒們在木柱子前站隊，抱著籃球拼力朝鐵圈圈里扔，如果扔進了，還可獎勵讓他再扔一次。

別小看這一二年級的小娃兒，七八歲可力氣不弱，山里的娃兒么，那球也經常扔進去了。當然那籃筐也不正規，很矮的啦!

孩子們玩的時候，普老師就背著手站在操場邊的高坡上朝遠處看，一看就好半天。

學校旁邊就是藤溪，有三四米寬，砂石底，有很薄的幾縷水在砂石中流。藤溪的對岸，走三百來米是村莊，村莊靠山而聚，叫靠山坳，靠山坳有三十多戶人家，是個生產隊。

藤溪小學的學生娃兒都是靠山坳的。

普老師的眼光越過靠山坳，穿過坳后那山。山下有條公路，沿公路走上五六公里，是軍店鎮。軍店鎮是這個山區縣的第二大鎮。

普老師就是軍店鎮人，粗短矮胖，為人豁達開朗，能吃苦。

那時，普白牙從縣城師范學校畢業后，就被分配到藤溪小學。普白牙先到學校看了看，條件差極了。先他之前的老師是生產隊的會計，兼職，有時間就上課，沒時間就讓娃兒們放假。普白牙算是這里的第一任教師了。

普老師站在操場看遠處好久了。撿柴禾的娃兒們把干樹枝放在廚房邊的屋檐下，也去搶籃球，他們不站隊，小些的學生就哇哇叫。

普老師看看表，糟了，這節課超了半個多小時。他連忙跑到廚房里敲響了菜刀。

下節課是一年級算術二年級語文三年級圖畫。普老師先在講臺上放只茶杯，叫三年級照著畫;然后給二年級布置了課堂造句，讓他們寫在本子上;最后才給一年級娃兒教用小棒算加法，三根加兩根等于五根。

放學了，孩子們都走了，普白牙就用娃兒們撿來的干樹枝燒火做飯，一個人吃得挺香的。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也不太難受。晚間，改完了不多的作業，普白牙就踩著石頭到靠山坳里去串門，和年輕的姑娘媳婦們說笑，快樂著呢!有時村里過來幾個年輕人到學校，陪著普老師打撲克牌，玩升級，玩得高興。

普白牙和靠山坳的鄉親們很處得來，他的群眾關系好。

藤溪在天晴時，是條美麗的小溪，溪兩邊有青草野花，溪底的砂石中蹦跳著綠水，有蝴蝶翩飛著沾綠水歇花叢，四周群山恬靜怡然，也不失為一處景致。

雨天時，藤溪就不是一條溪了。下小到中雨時，溪水滿溢，濁黃，上游的積水都下來了，成了滿當當一條河。如果是下暴雨，引起山洪暴發，藤溪就是一條真正的黃色水藤，在山中揮舞著，抽打著，橫沖直撞。

這時，孩子們從靠山坳走出來，到了藤溪邊站著，看那一溪黃水，溪邊的青草野花沖得東搖西擺，很好玩。

孩子們就站在溪邊，放開喉嚨一起喊:“普老師——”孩子們的嗓音拉得好長，清脆稚嫩，在雨天的山中盤旋，很好聽。于是，普白牙就撐著傘從坡上的學校走下來。他可能剛吃完飯，嘴巴還在嚼著什么。他邊嚼邊應聲:“來了來了，這狗雜種雨。”

走到溪邊，普老師用下巴把傘柄夾住，蹲下腰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再站起身，舉著傘，不慌不忙涉過濁黃的溪水，走到對岸。

到了岸邊，普老師就把腰微微一躬，說:“誰先來的，先上來!”

站在溪邊的娃兒們就有一個爬到普老師的背上。普老師就一只手舉傘，一只手兜住娃兒的屁股，娃兒的雙手就摟著普老師的脖子。普老師從水中走過去，把娃兒們一個個地背到學校，溪水不寬，背起來也快，耽擱不了半節課。

普白牙用手兜娃兒們的小屁股時，肉肉的熱熱的，心里陡生一種感動，有了一種父親的責任感。

于是敲響菜刀開始上課。一年級寫字、從點橫、撇捺練起;二年級圖畫，每人畫十個五角星;三年級上語文課，學“鋤禾日當午”。

可惜是下雨天，操場不干，不能上體育課。

放學了，溪水還深。

普白牙就走在娃兒們中間，娃兒們簇擁著他走到溪邊。

普老師就又脫鞋襪挽褲腿，從溪水中來往涉過，把孩子們一個個地送到溪對岸，叫他們早點回家。

普白牙在藤溪小學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地干，干得津津有味的。

靠山坳的鄉親們對這么個矮胖的青年老師，印象很好。普老師對鄉親們總是笑瞇瞇的，很和善，村里的人常叫上學的娃兒給老師帶去吃的東西，一條黃瓜兩個嫩包谷三個茄子的。

一個學期過去了。兩個學期過了。三個學期過去了。

藤溪小學三年級娃兒升四年級，就要多走兩里路到堆金小學去讀。據說，從藤溪去的孩子們成績都還不錯，特別會造句。

靠山坳的鄉親都說普白牙是個好小伙，思想好，吃國家糧，不嫌棄咱們這山里人。

于是就有人晚上到學校找普白牙，為普白牙介紹媳婦:“我娘屋的舅的姑娘，十九歲，初中畢業，要長相有長相，要心竅有心竅，普老師只要你說行，那邊我打包票!”

普白牙就笑笑，謝謝媒人，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只說:“我再想想!”

靠山坳的幾個年輕姑娘經常到學校找普白牙，有個姑娘還為他納了一雙滿是喜字的花鞋墊子。普老師沒有急著表態，別人說他在挑選考驗呢。

如果不是普白牙后來成了模范，離開了藤溪小學，普白牙說不定就在靠山坳找個媳婦結婚安家了。對這點，有人感到遺憾。

一切的起因都從那個該死的記者開始。

記者姓劉，省報的。劉記者五年前就到靠山坳住過，一住就是一年，是搞路線教育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劉記者在靠山坳時，藤溪邊的廟是生產隊的倉庫，沒有學校。

劉記者搞了一年的工作隊，就回省城去了。可他心里常記著靠山坳，剛好出差到這個山區縣，采訪這里的黑木耳增產暢銷的事。

劉記者說什么也要來看看靠山坳的鄉親。在靠山坳搞了一年的工作隊，靠山坳的鄉親對他好啊，劉記者還寫過一組《懷念山村》的詩。

下雨也要去，這種機會也不是很多的。縣委宣傳部新聞科張科長陪著劉記者，坐輛吉普車就來了。雨下得不小。吉普車身濺滿了山區公路上的泥巴。

吉普車到靠山坳村頭時，雨已經小得多了，村里升起了炊煙，到吃午飯的時候了。

望著靠山而聚的小村，村頭的楊柳被雨洗后青翠欲滴，劉記者很激動。他不停地朝車窗兩邊看去。

那時，正是藤溪小學放學的時候。

普白牙舉著傘，領著一群孩子吵吵嚷嚷地走到藤溪邊。孩子們就停住了，看普白牙脫鞋襪挽褲腿。在普白牙彎腰時，一個小女孩過去接過普白牙的傘，舉在普老師頭上。

藤溪的水滿當當的，濁黃混沌，急急地流。普白牙褲腿挽到大腿根，一手舉傘，一手兜住背上孩子的屁股，慢慢地涉過溪水，把孩子們一個個送到對岸。

就在這當兒，吉普車里的劉記者看到了。劉記者眨眨眼，看著這感人的一幕，看著普白牙小心翼翼地涉水送學生。他眼睛亮了，這是難得的鏡頭。劉記者叫司機停了車，提著照相機跳下吉普車，張科長忙撐開傘舉在劉記者和照相機上面……

普白牙背完了娃兒們，只是朝吉普車這邊看了看，幾個娃兒喊:“普老師，他們在照相!”

普白牙沒作聲，提著鞋襪回學校去了，他還要自己燒午飯吃哩。

劉記者和張科長一齊進了靠山坳，在老隊長家里吃飯。

問起了藤溪邊廟改學校的事，老隊長說了普白牙許多的好話。張科長就記下來了。

老隊長的女兒，就是那個給普白牙做鞋墊子的姑娘，聽到了這一切，就覺得不好。

果然，劉記者張科長離開靠山坳一個星期后，省報就登出了劉記者照的普白牙背學生過溪的照片，還登了張科長寫的一小塊文章。

這就夠了，過去只有靠山坳的鄉親和藤溪小學的娃兒們知道普老師，如今全縣和全省的教師都知道普白牙。

普白牙卻無所謂，還照樣教他的書，下雨天還是背學生娃兒過溪水。

日子過得好快。在第三個學期結束時，普白牙被評上了全縣的勞動模范。

普白牙在藤溪小學工作的第四個學期，老隊長的女兒追求他已經很緊了，他都快要答應的時候，縣教育局突然下了文件，調他到教育局當辦公室主任。

接替的老師還沒找好，縣里又催，普白牙只好讓學校放了假，自己到靠山坳告別熟識的鄉親。只有老隊長的女兒不見他。

普白牙有些惆悵有些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藤溪小學，到縣里上任去了。

梅青青到藤溪小學接替普白牙時，藤溪小學的娃兒們因沒有老師，已經放了一個星期的假。梅青青的到來，使得鄉親們和娃兒都高興。

梅青青也高興。她剛走出學校門，對一切都很新鮮。藤溪小學雖說就她一個人，但這兒安靜自由，這兒的孩子們好，這兒的鄉親們淳樸，這兒的山色風光也好，野花開得滿山都是，小鳥在樹棵子中叫得婉轉清亮。

這兒是苦點，要教三個年級的孩子，要自己做飯。人家普白牙不是在這里過得蠻好么，還當了模范，我難道就過不好?

梅青青是城關人，雖說是縣城，也只能算是山里長大的。梅青青不是個嬌女子，她小巧玲瓏，短頭發圓臉，大眼睛小嘴，很逗人喜歡。她熱情活潑，也能吃苦，在學校時是個優秀共青團員。

梅青青決心在藤溪小學好好干。

新老師來了，而且是個女的，娃兒們很快就背著書包上學來了。

梅青青搖響了上課的鈴鐺，叮當，叮當，叮當，這鈴鐺是在縣城里買來的，她聽普老師說這學校沒鈴鐺，就自己掏錢買了一只。

孩子們卻不知這就是上課鈴。

三年級的班長說:“梅老師，普老師的鈴鐺不是這樣響的，那響聲是哐哐哐，哐哐哐!”

梅青青說:“那從現在開始，我們的鈴聲就是叮當叮當，大家要聽指揮，聽見沒有?”

學生娃兒就一起喊:“聽到了!”

梅青青在學校里實行了一些改革，比如上課。上政治課時，三個年級一起上，梅老師給孩子們讀報，講故事。除了政治課，上圖畫課也一樣，一起上，然后在黑板上畫三個東西，每個年級的學生畫一樣，當然是一年級簡單點，二年級難一點，三年級再難一點。

梅青青上語文課，最喜歡朗讀，純正的普通話，把課文一遍遍地讀著，孩子們讀得瑯瑯的，很好聽，在外面聽來，這很像個學校。

梅青青的改革，效果不錯，孩子們的學習成績有所提高。

明顯的，梅老師不喜歡上體育課。普老師在的時候，每星期要上三節體育課。梅青青現在是三個星期才上一節體育課。

梅老師上體育課，不要孩子們去撿柴禾，因為梅老師做飯燒煤。梅老師上體育課，讓男孩子沿著學校門前的小路跑步，讓三年級的班長領著跑，口里喊:“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孩子們喊得很帶勁的。

梅老師就帶著女孩子玩跳橡皮筋。梅老師也跟著跳，嘴里還念念有詞。

“跳皮筋，跳跳跳，樹上落下只大核桃，

打著我的后腦勺，后腦勺上起了個包。”

跳贏了，梅老師和女孩子們笑;跳輸了，梅老師也跟女孩子們笑。

師生之間玩得好高興。

梅老師最喜歡上的課是唱歌。梅老師的嗓子好，唱得好聽，學生娃兒喜歡聽，也就喜歡學了。

每逢上唱歌課，梅老師就把歌詞抄在張大紙上，再把大紙用圖釘按在黑板上。

梅老師唱一句，學生娃兒就唱一句。梅老師還邊唱邊用手打拍子。

“我抬頭向青天，搜尋遠去的從前，白云悠悠盡情地游，什么都沒改變……”

唱著唱著，梅青青想:不能什么都沒改變。

梅青青也到靠山坳去串門子，她嘴甜，總是大叔大嬸地喊，鄉親們就說:這女娃兒親熱。

梅青青膽子小，晚上一個人住學校里怕，她就邀老隊長的女兒和她作伴，有時生產隊的其他女孩也來學校陪梅青青。

晚上，梅青青就教她們一群女孩子唱歌，梅青青唱一句，她們就唱一句: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代，雖說已是百花兒開，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唱著唱著，姑娘們就打鬧起來，你野花她野花地逗樂，藤溪小學晚上很熱鬧。

山里的雨季來臨了。

下第一場雨的那個早晨，藤溪里流著滿滿的濁水，一些被沖斷的花草枯枝隨溪水奔流。

上早學的幾個孩子背著小書包，站在藤溪邊，他們一齊鼓足了勁，喊:“梅老師——，梅——老——師，背我們喲!”

梅青青聽見學生娃兒的喊叫，趕忙跑到溪邊，看到一溪翻滾的濁黃水，梅青青愣了眼，心里在撲通撲通地跳。梅青青膽子小，而且最怕水，見了水，她的腿子都要發軟。

孩子們在對岸叫:“梅老師，背我們過去吧!”

梅老師說:“你們等等，不要慌，我想想辦法看。”她就站在溪邊轉，看那溪水，不是一時半刻能退得了的。怎么辦?她束手無策了。

孩子們在那邊說:“梅老師，你過來背我們，你是大人，不要怕，普老師是一點也不怕的。”

可梅青青就是怕，她急得直流眼淚。

這時候，剛好村里的一個牛倌牽牛過來了，那牛倌看梅青青急得那樣，笑了笑，就下水把孩子們一個個地送到小學那邊。

梅青青感激不盡，連連道謝。

那牛倌也只笑笑，牽牛走了。

到了放學的時候，溪水還沒退，牛倌早到了溪邊等著。

孩子們從教室里走出來，梅青青把孩子們送到溪邊，牛倌就又下水里，來來回回涉水，把孩子們背到溪的另一邊。

梅青青再次道謝，那牛倌又只笑笑。

牛倌是個年輕人，是靠山坳里有名的悶娃子，讀書讀到初中，就是不愛說話，只會笑笑。牛倌參加勞動不太內行，后來就叫他當牛倌，放牧村里人家的兩頭牛。

從此，只要一下雨，牛倌就到藤溪邊放牛，只要娃兒們到了溪邊，上學時，他就把他們送到溪那邊;放學時，他就涉水過去把娃兒們背過來。他很高興這樣做，好像這是他的義務。梅青青每次總要感激他，他每次也總是笑笑。

梅青青決定要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給牛倌寫篇表揚稿。梅青青先是給老隊長講了這事。

老隊長說:“表揚個啥，小孩子家多做點事應該，他是個悶孩。”

梅青青覺得這樣的好青年應該表揚。

梅青青認真地寫了一篇表揚稿，修改了三次，抄了兩份，分別寄給縣廣播電臺和鎮廣播站。縣廣播電臺和鎮廣播站都廣播了。

表揚稿說牛倌學習雷鋒甘當無名英雄，下雨天義務背送孩子們過溪上學。

那時普白牙在縣教育局當了副局長，普白牙聽了縣廣播電臺廣播的表揚牛倌的稿子，笑了笑，覺得藤溪那地方不錯，出人才。

關鍵是要脫鞋襪下到溪水里去。

軍店鎮政府剛好要招一名通訊員。鎮長聽說靠山坳有這么個青年，就派人把牛倌找去。鎮長見他的模樣，只笑不說話，覺得他可靠能保密，就招了他，當了通訊員。

梅青青知道了這事，心里很安，覺得牛倌應該得到重用。

梅青青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做第二件事情上。雨季現在算是過去了，可不能保證老天再不下雨了。如果再下雨，藤溪里漲了水怎么辦?牛倌也走了，誰來背孩子們上學!梅青青決定在藤溪上修座橋，不論下雨天晴，都能讓孩子們自由自在地上學放學，再也不要別人背送了。

梅青青下定了決心，這事非辦不可。

梅青青是個秀氣的姑娘，也是個倔強的姑娘，她要辦的事，她就一心去辦。

梅青青利用一個星期天，到了軍店鎮上。

梅青青找到鎮建筑公司的一個副經理。副經理是個年輕人，見梅青青這么漂亮的姑娘來找自己，客氣地接待了她。

梅青青說:“我想修一座橋，請你去看看，行不?”

副經理有點詫異:“你是哪單位的，你修什么橋?”

梅青青說:“我是藤溪小學的老師，我想在藤溪上修座小石橋，讓我的學生上學不涉溪水。”

“你有多少錢?”副經理問。

“我參加工作不長，我只有三千元的積蓄。”梅青青回答得很干脆。

軍店鎮建筑公司的副經理，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他立刻看到面前這位姑娘性格中的閃光一面。他搖搖頭說:“三千元錢哪能修橋?走，我跟你去看看!”

副經理用自行車把梅青青帶著，兩人離開軍店鎮到藤溪小學看現場。

看完了現場，副經理說:“這橋至少要一萬元。你們學校的領導呢?同意嗎?”

梅青青說:“我們學校沒有領導，就我一個人。一萬元?還差七千元，我去籌。”

副經理說:“好，你去籌吧，籌齊了，我們來修，不收你的工程費。”

晚上，梅青青找到靠山坳的老隊長，老隊長現在叫村民小組長了。

梅青青向老隊長說了自己的想法，老隊長沉吟了一刻，答得很干脆。

“梅老師，難為你一片誠心，修橋鋪路自古都是好事。余下的七千錢，我們村民小組想辦法，大家捐款。”

現今的農村也不是太窮了，老隊長主持召開了村民會，發動大家捐款。村民們一共捐了六千二百五十元，余下的差額老隊長補齊。

梅青青拿了錢，又到軍店鎮，找到那位建筑公司的副經理。

副經理這次更熱情地接待了梅青青。

副經理說:“好的，你放心，三天后我帶人來修橋，修不好，你找我。”

三天后，副經理帶著滿載著石灰水泥石塊的大卡車，來到藤溪小學邊。

梅青青正帶著孩子們上體育課。梅老師又和幾個女學生娃兒跳橡皮筋，她跳得很輕靈很調皮，建筑公司的副經理看到了，心里頭一熱乎，他覺得她像他的一個戰友，部隊那個小衛生員。

副經理帶著手下的工人干得很賣力。

小石橋很快就修好了。副經理還在橋面的石板一側，鐫了三個字:藤溪橋。

梅青青臉紅紅地握了下副經理的手。副經理的手是很有力很有男人味的。

副經理帶著他的手下人回鎮上去了。

藤溪上從此有了這么座小石橋，靠山坳的鄉親們在晴天挑點糧食什么的到學校操場上攤曬，也很方便。

不論下什么雨，學生娃兒們上學放學再不需要老師背送了，他們從小石橋上走，很安全，也很高興。學生娃兒有時就站在橋上看溪水，看渾濁的溪水把青草野花吹得搖搖晃晃。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

靠山坳的孩子們一天天地大了，他們小學畢業，又中學畢業，還有幾個考上了大學。

到城里上大學的這個孩子的普通話說得好，最善于朗讀，他從小受了梅青青的教育。

藤溪小學的第一個老師普白牙，已經升任為縣教委主任了，副縣級干部。

靠山坳那個牛倌到軍店鎮政府工作后，進步很快，當了團鎮委書記了。

牛倌回家時總要走過小石橋看看梅青青，仍然不多話，只是笑笑。

梅青青的小女兒四歲了，坐在媽媽的教室里跟著一群哥哥姐姐聽媽媽講課。

梅青青的愛人在鎮建筑公司當經理了，大家都叫他企業家。

但梅青青的家仍然安在藤溪小學那廟的側殿里，十來平方米。

靠山坳的老隊長來了。老隊長說:“怎么搞的，普老師在這里做老師不到兩年就調走了，梅老師在這里十年了，還不調人家?”

一天，縣教委終于來了個紅頭文件。

梅青青打開文件看，上邊寫著:

“任命梅青青為藤溪小學校長。”

作者簡介:

劉益善，男，湖北武漢人，中國作協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副巡視員，《長江文藝》雜志社社長、主編、編審，湖北省有突出貢獻專家。發表小說、散文、詩歌500余萬字，出版小說散文報告文學作品20部，其中詩集6部。組詩《我憶念的山村》獲《詩刊》1981～1982優秀作品獎，紀實文學《窯工虎將》獲全國青年讀物獎。

責任編輯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