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名字
女兒的名字叫“燚”。當初起這個名字時,只是不太經意地翻了一下《新華字典》,隨便在某頁找出了一個有些特別的字。沒想到這個名字卻帶來了那么多麻煩。
先是去醫院給女兒看病,在化驗室被人喊成張炎炎。湊巧,那天同去醫院看病的還真有個叫張炎炎的,要不是他是個大男人,說不定真會把女兒的化驗單取走。
接著是女兒上學,就為這個“燚”字,直惹得老師一邊查字典,一邊嘀咕。后來就是侄男侄女們半嗔半怪的玩笑話:顯你們學問高深呀,用那么一個不靠村不著店的怪字!再后來女兒長大了,她也把一連串的問號沒輕沒重地拋向了我們:“干嘛這樣難為我呀!”
別人的嗔怪可以不必當真,女兒的責問卻不能不理。于是我們解釋:因為你出生時正是盛夏,天熱得實在難受,為讓你牢牢記住媽媽生你時是多么勞苦;還有希望你今后不論做什么事情,都要有一副火熱的心腸,要把自己的生命燃燒成一團熊熊的火焰……
就這樣,女兒似乎認可了,以后沒再說什么。可別的麻煩又來了。
前年女兒中考,別的考生的編號都發下來了,唯獨女兒的沒有。她著急,我們更著急,要是弄錯了怎么辦?于是便去查,便去問。答曰:考生的編號一律輸入微機,因為沒有“燚”這個字,所以才晚了。
中考后還有高考,還有走入社會需要使用名字,怎么辦?為避免將來的麻煩,還是趕快改名字吧。
改成什么名字好呢?全家人開起了民主討論會。“雋綺”“萌濤”……十來個名字供女兒挑選,女兒卻說俗氣得想吐。結果一個也沒選中,于是便自得自意地叫起“夢影”來。好吧,就叫夢影,夢中的影子,有點詩意。
改名字要去派出所。
“瞎改什么!太麻煩了,不給改!”一鼻子給碰了回來。妻子不信,又去。結果,那鼻子也差點被碰歪。
你們家不是有好幾個人在公安系統工作嗎,為什么不去找他們幫幫忙?有人這樣提醒。改名字也要走關系?這點事好意思給人家添亂嗎!
既然名字改不成,于是全家人又形成共識:那就不改了,麻煩就麻煩吧。人的一生不就是因為與麻煩結緣,所以才有了那么多花團錦簇、纏纏繞繞的曲線之美嗎!
我落伍了
女兒要買電腦,周日便陪她去中關村電子一條街選購。
出這家店鋪進那家商行,直看得眼花繚亂。真沒想到,除廣告上臉熟的幾家電腦公司外,還有那么多不知名的小公司生存著,老少幾代,堪稱一個大家族了。
在當代商城,面對一臺標價八千多元的電腦,我問導購員:這價格都包括哪些部件?自覺問得還算得體,可話剛出口,女兒的目光便鐵鍬般地直剜我。
女兒讀大學時,曾學過電腦,在單位也經常使用,自然要比我懂行。在她面前我還是謙虛一點好。
剛才怎么了?出得店門,我試探地問女兒。
買電腦不能問包括什么,應該用“配置”二字。否則,人家一聽就知你是個外行,瞧不起你不說,如果遇到個缺德的,弄不好還會哄你、騙你、宰你沒商量呢。
女兒的話聽著確實在理。因為在許多“新問題”上,女兒的確要比我強。比如當初購買的幾件家用電器,在如何串連的問題上,我鼓搗了半天也沒弄好,可女兒回來三下五除二,一會兒全靈了。還有前不久剛買的手機,許多功能,我就是開發不出來,女兒拿來左右翻騰了幾下,不一會兒就弄出來好幾個服務項目。社會在培育人,想想自己的確是落伍了,跟不上時代前進的腳步了。對此,以前我也曾嘲笑過父親。
那時父親手腕子愛疼,我就給他買了些傷濕止疼膏寄去。一次我回家,見父親手腕上的傷濕止疼膏已臟兮兮的黑了,問他怎么不換一下。他說,這膏藥沒掉下來,就說明它還有藥效,有藥效就能繼續治病。問嫂子,說這藥布已貼了十多天,怎么動員他都不肯換下來。我告訴父親,這止疼膏只有二十四小時的效用,過了就不靈了。說著就要動手把止痛膏揭下來。父親趕緊制止,說不成,這藥力正起作用呢,你這一揭反而誤事。說什么也不讓我揭。
這就是父親對科學知識的理解。記得當時我還譏笑了他一句:真落后!
而今,我也坐到了父親的位置上,而且已經“任職”二十二年。我是不是也落后了呢。盡管平時不愿或不敢承認,可看一看社會存在的現實,又不能不認真地拷問一下自己了。
那天我下班騎車經過一所小學校,正趕上學生放學,見兩個學生正在追逐、逗嘴。一個說,你是病毒,盡做壞事,人人都討厭你;一個馬上反唇相譏,你是千年蟲,全世界都想消滅你。看,真是時代不同了。想想當初我上小學時,同學間的戲謔用的都是你是地主,你是資本家,你是日本鬼子、漢奸等等,差別實乃天上地下。
歷史在發展,社會在進步。長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攆舊人,這是規律。規律是不可違背的,違背了就要受懲罰。從陪女兒買電腦一事我領悟到:我必須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已經落伍,不應該再像以前那樣自恃見多識廣,自以為是地發號施令了。應該放下前輩的架子,虛心向后人學習,直至騰出空間,讓他們去想象,去發揮,去創造,去推動這世界的更快進步。而不能只有把空間留給了愚昧,留給了腐朽,留給了貪婪,留給了野心,才叫心安理得。
女兒的“男朋友”
逐漸長大的女兒。轉眼就過了二十四歲大壽。
“該找對象了。”“有朋友了嗎?”同事、親友見面總是關切地這樣問。
可也是,時光真是太吝嗇了,一點也不肯等人,不肯和一個至今童心依舊的成年人結伴行走。
女兒出生時,我不在她身邊,直到十幾天后才從戍邊的部隊趕回家里。那時的女兒和所有才出生的嬰兒一樣,只知道哭,只知道睡,有時動不動還發個燒。在回家的那些日子里,我好像什么都沒干,只給她起了個后來引起不少“麻煩”的名字,就如期返回了部隊。等再次回家時,她已經是個一歲半的孩子,滿地跑了。
記得那天我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門里邊有個小孩子的聲音。她是在和母親說話:“我來干,我來干。”無疑,這是女兒的聲音。聽著稚嫩嫩的童音,我心里倏地生出一種莫名的激動,淚水差點溢出眼眶。心想,女兒一定會叫我爸爸了。
等推門進屋,女兒仰臉望著我,望著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問:“你是解放軍叔叔,你找誰?”
“我是爸爸呀!”
“爸爸?爸爸在這兒呢!”女兒一邊說,一邊跑進了她媽媽的臥室,指著墻上我與妻子的結婚合影照,大聲說:“爸爸回來吧,爸爸拿糖糖!”
可惜,那次我手里一塊糖果都沒有帶。因為我曾想,那時東北的糖遠不如北京的糖好吃,所以就沒有買。想想自己也真笨,竟不能理解那時的女兒對我所期望的只是一粒小小的糖果。這是一個幼小心靈的殷殷冀盼啊!
可惜,連這么一丁點的期待我都沒有能夠滿足她。
從那時起,女兒知道了自己的爸爸是個解放軍,而且穿的是空軍制服。所以,以后每當女兒外出時,只要看到穿空軍制服的人,老遠地就喊:“爸爸,爸爸回來了。”據妻子講,這誤稱,好一段時間才幫她糾正過來。
如梭的歲月,難免要為人生編織許多斑斕的故事。然而,女兒似乎沒有什么故事。上學時,她從家門到校門;工作后,又從家門到單位。及時去,按時歸,腳下丈量著的好像只有這么一條直線。妻子和我曾不止一次地對她說,休息日,別總是待在家里,也出去找找同學什么的,看看外邊的風景。當然,說歸說,女兒依然是我行我素有自己的主意。
據我觀察,女兒在交友方面是很認真嚴肅、選擇性很強的。她一般不輕易交朋友,一旦和誰成為了朋友,就很執著。當然,她目前的朋友,也僅限于幾個女同學。有小學的,有中學的,也有大學的。有的去國外已經幾年,至今還保持著很密切的聯系。為打電話方便,她還專門買了能夠直接撥打國外電話的IP卡。
女兒雖然長大成人了,卻還時常在她媽媽懷里撒嬌。我總說她長不大,有時還似嗔似怪地說,“再這樣就找個婆家把你嫁出去”。“想趕我走,沒門兒。賴在你們家了”。女兒也常常以戲言還之。
女大當嫁,賴在家里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還是說說你的條件吧。有人想給女兒介紹男朋友,我們就把人家的好意傳遞給她。
天啊!太可怕了。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卻成了被人關注的目標。“現在,起碼是現在,我不想找”。這是二十四歲的女兒扔給我們的第一句話。
一家女,百家求。這是人世間一種很正常的現象。不久,又有人想做紅娘。問女兒的條件,她說沒有條件。
說沒有條件,其實條件更高。據心理學家分析,這是朦朧中的年輕人擇偶時的一種夢囈,他或她總幻想自己會有白雪公主或白馬王子的奇遇,會有上帝安排的那個叫做丘比特的把一支神箭射中自己。到了那個時候,他(她)們也許才能真的會無條件地服從于一種冥冥之中的安排。
等待是消極的,還是旁敲側擊地去偵探一下女兒的內心世界吧。女兒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妻子,經過一番“忙碌”之后,終于帶回一個有參考價值的信息。她悄悄告訴我,女兒的條件是:硬件A、B、C,軟件C、B、A。
噢!原來如此。但愿女兒腳下踩著走著的,是一條平坦、優美的曲線。
作者檔案
張慶和: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國家一級作家,主任編輯。主要從事詩歌、散文等文學創作,作品入選200余種圖書,被文摘類報刊轉載,獲獎,被譯成英、法文字發行國外。已出版詩集《山野風》《美麗的夢》《心笛》《顛簸紅塵》《寫給陽光寫給月亮》,散文隨筆集《哄哄自己》《該說不該說》《心靈囈語》等10余部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