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一個男人覺得自己成熟了,就會想有一支萬寶龍146,就像一個男人事業成功了,想擁有奔馳、百達翡麗一樣。
掏出一支鋼筆,寫一行字,轉頭寫第二行前,停下,對著未干的新墨吹一口,等幾秒,再下手。學生時代重復過無數次的動作,如今不再了。連看見身邊有人這么做,都已經成了小概率事件。要說鋼筆是古董,怕也沒幾個人反對了吧。
但如果在Google上搜索“鋼筆”,會發現還有一群人,將用鋼筆的習慣從學生時代延續至今。
“手感好、環保、有老式文人氣”,一聽就是小資擁躉的腔調。
“內部構造精細、做工講究、品牌古老,更像玩具。”則道出了有錢又有品的中產筆迷的心態。
鋼筆活該成古董。
街邊文具店,油性水筆10塊錢買一把,一只手握不下。書寫流利,墨盡即棄,連筆芯都懶得換。陽春白雪,下里巴人,老少咸宜。鋼筆明顯不省心,時時打墨、定期清洗,興致上來還能“扎染”白衣。
然而,費心的才討歡心——一向如此——雪茄光點燃就有N種方法,奢侈品雜志隔三岔五拎一種出來說事;隨身攜帶的手機分秒用衛星同步,欲知時間,卻從懷里掏出古董懷表,拇指撫一下表面,滿足感從表殼包漿上泛出來。
并非人性犯賤,那費心的,自有討人歡心之處。鋼筆亦如是。
要的是一種儀式感
丁敏,德國一家跨國五金公司中國區負責人。27歲那年,握著人生第一支金筆,隨手寫下幾個字。筆尖與紙張摩擦時的彈性,迅速順著筆桿,傳至指尖。丁敏心頭一驚(用他后來的話說,是“震撼”)。“它居然能跟我互動!簡直通人性!”
后來他知道,好的鋼筆,筆尖對按壓力度敏感:用力大,筆尖彈性大;用力小,彈性小。
去德國讀書前,丁敏對于鋼筆的所有經驗,就是筆尖細、硬、時而堵塞的“英雄”。
到了德國這個鋼筆制造大國他才知道,鋼筆中的“英雄”,有門道,有傳統。
“在德國,小學生是被禁止用圓珠筆或者水筆的。因為這兩種筆在書寫時,筆尖與紙張的摩擦力小,手掌不容易控制。這樣,一來字不容易寫得好看,二來寫久了手掌會疲勞酸痛,不利于小朋友發育。學生最常見的用筆,除了鉛筆,就是鋼筆。這個習慣,他們時常會保持終生。”
這支被丁敏稱為“活的、能和人交流”的鋼筆,正是他在德國上大學時,教研室師生送予的分別禮物。
“那是一支酒紅色的百利金m250金筆。做工細致,用人體動力學設計。筆桿的設計很適合人手構造,輕重、粗細都恰到好處,拿在手里非常舒服。那是你拿著一支3塊錢的水筆絕對不可能有的感覺。”
如今任教于上海大學建筑系的韋伯貓,當年迷上鋼筆,同樣因為一支鋼筆給他的驚艷手感。
在英國讀書時,韋伯貓手頭的鋼筆一直不好用。有天路過一家筆店,便進去逛。那時他連“萬寶龍”都不知,完全不懂鋼筆,挑了支外形合眼的。一試,手感很好,立刻買下。80英鎊的價錢對學生來說不算少,但也沒覺得心疼,“是1930Waterman的復古款。”
“一支好寫的鋼筆,在書寫流利上,是不可能被其他筆超越的。比如油性水筆或者圓珠筆,某種程度來說,總有一個方向是不順的。而好寫的鋼筆,就不可能有這種情況。在書寫順暢上,唯一能與鋼筆媲美的,是好的軟芯鉛筆。但又不夠正式。”
“正式”,是包括丁敏、韋伯貓在內的大多數鋼筆愛好者所看重的。對他們來說,使用鋼筆多多少少會有儀式感。
“就像點燃一支雪茄和點燃一支煙的區別,你用鋼筆時,很自然地就不會很隨意地寫,”韋伯貓比喻道,“而在正式場合,肯定是鋼筆更合適,誰會用一次性筷子吃正餐晚宴吶?”
需要閱歷才能駕馭
在買了那支“百利金”并成功拆卸研究了一支古董筆之后,丁敏迷上鋼筆。此后他每一個重要的人生節點,都會買一支鋼筆送給自己。
“研究生畢業,送了自己一支萬寶龍146。了解鋼筆的人都知道,當一個男人覺得自己成熟了,就會想有一支146,就像一個男人事業成功了,就想有奔馳、百達翡麗一樣。”
而這支筆,丁敏平時并不用,只是在重要場合才拿出來“正式”一把,如為結婚證書簽名時。“剛出校門的我,其實跟146并不配。在德國,通常是經理級別的人才會用它。”
就如他找到工作時送給自己的萬寶龍作家限量款海明威筆,他只在家里涂鴉時才拿出一用,“那支筆太高調了,如果我平時用,在國內,肯定會被罵為裝逼。”
顯然,鋼筆雖是靜物,但自有氣場在。好筆也需人配。
當人和鋼筆的氣場搭了,用同一支筆的人之間,就平添了一層親近。
李銀河曾說,對于喜歡王小波的人而言,王小波就是他們的接頭暗號。套用這句話,對于喜歡鋼筆的人而言,對同款鋼筆的喜愛,就是他們的接頭暗號。
2005年,韋伯貓在跟一位德國同行的會面中,發現兩人用的是同一支筆。會心一笑,并無言語,立時心照不宣。此后,兩人相談甚歡,成為好友。再見面時,偶爾提起那支筆,也只寥寥一句,“你也喜歡?”但默契牢牢地在那里。
“那支筆是Lamy在1960年代,由包豪斯學派設計的。本來兩人用同一支筆,況且不是很大路的牌子,就已經覺得有默契,何況我們都是做建筑的,我們對包豪斯學派的建筑風格有著同樣的認同感,就讓默契感更近了一層。”
“不同的牌子、型號都有不同的涵義。用同一支筆,是某種精神氣質的一致,就像暗號。”韋伯貓解釋道。
“用鋼筆搭訕,在德國很常見。除非你用的是萬寶龍——那太常見了。喜歡Lamy通常意味著年輕、時尚,喜歡百利金意味著你真的很懂鋼筆……”,丁敏在機場看見跟自己用同款非萬寶龍鋼筆的人時,都會多一分留意。
男人的玩具
在中國最大的鋼筆論壇上,有一個帖子長期被頂在首頁,“大家說說入壇以來的毒資”。
“毒資”,一個“毒”字可見愛鋼筆人對鋼筆的愛恨交加。從1997年的那支金筆開始,先后砸進去100來萬“毒資”的丁敏,在國內算是骨灰級中毒者。
“我最多的時候,有500多支。回國時,帶不了那么多,送的送,賣的賣了。現在還剩100多支了,都是心頭愛。”
收藏鋼筆,跟所有的收藏一樣,都有一個遞進的進階過程。
最開始,拆卸一支古董筆發現其“神奇”內部結構的丁敏,在美國的一個鋼筆論壇上狂熱地研究鋼筆。
“那時候玩的人少,圈子小,你問什么,人家都愿意告訴你。”
漸漸地,對鋼筆的理解、閱歷、財力越來越豐厚,丁敏開始系統地成系列收藏。
“就像收集郵票一樣,我現在就在收藏威爾#8226;永鋒(Wahl Eversharp)的skyline系列。”這是美國最飽經滄桑、歷經曲折的老牌鋼筆公司最暢銷的一個系列,最早推出于1940年。
這些年來,每年3月在科隆和9月在漢堡的筆展,丁敏必去。圈子里的鋼筆收藏家、賣家也罕有不認識的。
最得意的一款收藏,是從一個丹麥藏家那里淘到的萬寶龍128PL。這支生產于1930年代的鋼筆,由當年拜耳發明的一種塑料制成,黑色筆桿上有白金暗條紋,尤其難得的是,這是當時出品極少的一支法文款。2800歐元的購入價,讓丁敏至今覺得“討了大便宜”。
“這樣大手筆是為了升值嗎?”
“鋼筆的升值空間很小,遠不如房地產之類的。其實,玩鋼筆,是源于男人心底里孩子氣的‘玩具情結’。女人可以戴珠寶首飾,而男人的首飾只有三樣,手表、鋼筆、打火機。鋼筆,就是男人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