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有點牛

羚牛是一種古老的動物，《漢書》中已有記載，稱羚牛為貓牛。羚牛共分四個亞種，其中陜西亞種和四川亞種是中國所獨有的。而陜西亞種的模式產地就在陜西秦嶺的綿延山脈中。秦嶺的羚牛毛色呈淡棕黃色，略帶金色光澤，有《金毛羚?！分Q。金毛羚牛與大熊貓、金絲猴并列為我國三大動物國寶，秦嶺群山中的光頭山。每年六七月份，成百上千只羚牛像得到什么號令似的，不約而同地從中低山陸續(xù)匯聚到中高山，享受這里涼爽宜人的空氣，鮮嫩的青草。公牛還要在這里參與一年一度的繁殖權力的大搏擊，這也為野生動物工作者提供了一個觀察，研究秦嶺羚牛的絕佳時機。

深入光頭山

光頭山在秦嶺是一座極不起眼的山脈，其峰頂也不過2903米，這與秦嶺主峰3767米的太白山相比就遜色多了。但由于它地處秦嶺南坡蒼茫的深山之中，交通閉塞，周圍又有多個自然保護區(qū)簇擁，因而躲過了現代人一次次刀斧的蹂躪，迄今還保持著遠古的真實與清純。雖然，我一次次地走近它，解讀它，但它卻依然令我癡迷和向往。6月中旬一個普通的日子，我暫別了初夏的酷熱，背起了沉重的行囊，又一次踏上了前往光頭山之路。車行至涼風埡，到了公路的盡頭，棄車登山，隨著海拔的升高，行程越發(fā)艱難，景色也隨之更加秀美與迷人。下午五點，我們順利抵達了位于光頭山東側的三個包營地，這是前往光頭山的中繼站，海拔2550米。這里有一處用于野外考察的簡易木板房，野外生活也沒那么多講究。登上三個包就完全進入了保護區(qū)的核心地帶，映入眼簾的是碧藍如洗的天空，天上的云朵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上一朵；高不盈尺的多頭杜鵑，爬柏、緊貼著地表鋪滿整個高山草甸和林間空地，我疑惑了，這不就是童話中的綠野仙蹤嗎!但各種大型動物留下的新鮮蹤跡和濃烈的獸腥味，又真真切切地告訴我，我們走進了一個神秘的動物王國。

光頭山因山頂分布著大片的草甸而得名。而每到六七月的夏季，這里更是大群羚牛聚集的樂園，成為野生動物工作者觀察研究羚牛的絕佳地點，因為平日里它們多生活在茂密的森林中，要一睹其芳容不僅要花力氣還要冒很大風險。

羚牛大家庭

從三個包營地到光頭山約兩小時行程，我們行進在山脊的牛道上，道路不算艱難，但沿途連續(xù)四次遭遇羚牛群的圍追堵截，還是讓我們領教了驚心動魄的含意。剛到光頭山，我們就在山脊下部的草甸上發(fā)現了一群羚牛，共18只，五只灰褐色當年生幼仔，三只黃棕色成年大公牛，其余是毛色乳白的母牛和亞成體。從組成結構看，應是一個年輕的種群。觀察發(fā)現群中三只大公牛特別引入矚目，兩只分別處于這個群的邊緣，一只體毛黃棕的羚牛明顯表現出老態(tài)，它時而臥地休息，時而覓食，偶爾向群內張望幾眼；另一只公牛毛色金黃，表現得比較活躍和興奮，不停地走動，不停地向群內觀望，但始終都不見它進入群內，位于牛群的中心位置還有一只大公牛，這只公牛毛色棕黃，高大健壯，它時而覓食，時而追逐成年母牛，時而用身體與母牛相接觸嗅聞母牛，時而卷唇吼叫，末了在大庭廣眾下還激情相擁，持續(xù)約三分鐘。動物的愛情故事就是這么簡單直白。羚牛孕期約九個月，看來明年二三月份將有一只健壯的羚牛小生命加入秦嶺羚牛的大家族。

根據三只大公牛的毛色和占據的空間位置以及神態(tài)表現，我們分析認為，居于群中間那只公牛是現群中的頭領，而位于牛群邊緣那只黃棕色公牛則很可能是被現頭牛打敗的原頭領。那只毛色金黃的大公牛則是有意問鼎頭牛的挑戰(zhàn)者。一般羚牛在四歲就具有繁殖能力，但公牛要取得交配權，還需要漫長的道路。挑戰(zhàn)交配權的戰(zhàn)斗是異常慘烈的，我們曾多次發(fā)現繁殖期間，在這種決斗中致殘和致死的公牛。當然這對羚牛種群的發(fā)展是有利的，便于將那些優(yōu)秀高大健壯的特性遺傳下去，而淘汰弱小個體。中午時分，高海拔富含紫外線的陽光火辣辣刺在臉上。此時正是牛群進入休息的時候，母牛，亞成體與幼仔處于群的中心位置，這顯然是從牛群的安全考慮。幼仔和亞成體在一起嬉戲，它們一會兒相互爬胯，一會兒打斗，一時也不安閑，充分表現出孩童的天真無邪。成年羚牛就顯得老成持重多了，它們全都臥地休息反芻上午取得的食物，為下午的活動積蓄能量，這時的牛群像一個和睦的家庭，在這個家庭中最受寵愛的還是它們的孩子。

掉隊的小羚牛

夏日，光頭山的草甸格外迷人，滿山的杜鵑花點綴在嫩綠色的草甸上像鋪滿鮮花的大舞臺。中午時分，光頭山西邊的山崖上一群羚牛緩慢向東游蕩。這群牛共六只，兩公一母，三只幼仔。其中當年生兩只，一年生一只。當牛群移動到我們正前方不遠時，一只小牛對我們的鏡頭發(fā)生了興趣，它目不轉睛地望著鏡頭出神，好像要弄清這好似一個大眼睛的家伙背后到底是什么。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好奇心使它付出了代價，等它完全回過神來，牛群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小羚牛明顯表現出不安和焦急，它要找到牛群，找到媽媽!

不知是羚牛媽媽的粗心，還是有意?？简炓幌滦×缗５膽兡芰?，抑或是其他原因。因為從這個牛群的結構看，兩公一母，一年生小仔一只，當年生小仔兩只，這顯然不合情理。一般，一只母牛一胎一仔，也許掉隊的小羚牛壓根就不是那只母牛所生，不管怎樣，我們都暗暗替這只淘氣的小羚牛擔心，因為泥濘的山道上我們曾發(fā)現十分清晰的豹子足跡。在秦嶺小羚牛的天敵除了偷獵的人之外就是豹和豺。說也巧，就在這時光頭山西邊的山崖上又蹣跚走來三只羚牛，小羚牛也很快發(fā)現了這群羚牛，它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原地眺望由遠而近的三只羚牛。這三只羚牛是一公一母帶一仔，它們行走的路線與上一群羚牛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行進的速度明顯比上一群要快。小羚牛見牛群到來，沒有立即入群，而是知趣地默默尾隨其后。那只公牛對這只小羚牛加入它們的隊伍明顯表現出不歡迎，但小羚牛已沒有選擇的余地，它還是緊緊地跟在這三只羚牛后邊，令人欣慰的是牛群在東行過程中，那只尾隨其后的小牛與牛群中的小牛已經混在一起快樂地跳躍玩耍。當然，大多時候離開媽媽保護的小牛就遠沒有這么幸運了。

大型羚牛群

一周之后，我們來到三個包向東約三公里的野豬蕩。當我們剛到野豬蕩的山梁上，遠遠就聽到發(fā)情公牛的嚎叫聲，公牛之間角斗的慘叫聲震徹山谷。循聲而去在野豬蕩巨大的坡面上我們差點驚呆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羚牛大群體展現在我們眼前，現場氣氛非常熱烈，龐大的群體，此起彼伏的羚牛慘叫聲，嚎叫聲，角斗的撞擊聲，仿佛一下子把我們拉進了一個遙遠的洪荒年代，經粗略統(tǒng)計約有一百只之多，我們的心情無比興奮，這恐怕是我國除青藏高原之外最壯觀的大型野生動物景觀了!

我們觀察發(fā)現，這個羚牛群分布在約一平方公里的范圍內，群內羚牛呈不均勻分布，群體結構松散，成年公牛不停地來回穿梭；處于發(fā)情期的母牛身后都有一只或若干只公牛相尾隨，但能夠接近母牛的只有一只公牛，其他公年伺機靠近就會遭到攻擊，攜帶幼仔的母?；蛴崎e地覓食，或躲在樹陰下乘涼，仿佛周圍的一切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副跳出三界外的超然樣子，亞成體羚牛結伙在一起或嬉戲打鬧，或好奇地觀望著父輩們的表演。整個牛群的主角基本都是由成年公牛們扮演著，這與往日觀察到的一個群中只有一只公牛有交配權不同，因此我們分析認為，這種特大群體很可能是繁殖期特有的繁殖群，它是由多個家族群臨時組合的群體，它的意義在于為不同群體間的羚牛提供了一個血緣交流的機會，是防止羚牛近親繁殖的一種優(yōu)選機制。

警覺與防御

進山第十天，在光頭山西側的陡峭的山崖上我們發(fā)現一只單獨活動的公牛。這只大公牛正一步一喘地向我們隱蔽的地方走來，正當我們抑制著狂跳韻心臟，注視著這三百多公斤重的龐然大物一米一米逼近的時候，誰料相機的快門剛一響，它竟來不及打量一下我們就夾著尾巴落荒而逃，我繃緊的神經一下子反倒讓它給逗樂了!在野外，這種單獨活動的羚牛我們常叫它獨牛。獨牛多是離開群體到外邊闖世界的成年公牛和被打敗的頭牛，在非繁殖季節(jié)多為跟不上群體的老牛和病牛。繁殖季節(jié)的成年獨牛更具冒險性和攻擊性。今天我們遇到的情況實屬萬幸，更多時候是與考察隊員對恃，也偶有羚牛會向考察隊員發(fā)起攻擊。

羚牛具有很強的防御能力，根據各種行為的功能，可將其防御行為歸結為發(fā)現，警覺，示警，御敵四種。羚牛的嗅覺和聽覺比視覺更為敏銳，這與它們生活在通視條件不是很好的森林生境有關。它們通過視覺，嗅覺和聽覺發(fā)現異常情況，任何異常的聲響，氣味和物體都會使它們開始警覺。所有的羚牛個體均能通過聲音和動作向同伴進行示警，但是三歲以下的羚牛發(fā)出的示警行為往往得不到足夠的重視。當異常情況不斷重復或突然出現時，羚牛能迅速地逃離危險地帶。逃跑時，羚牛能夠敏捷地跳下五六米高的懸崖，并能在陡峭的，超過六七十度的山崖奔跑。

生存與保護

近些年，常有羚牛進入村莊向人發(fā)起攻擊的報道，進入村莊的羚牛大多是患病羚牛。頻繁發(fā)生這類事件，我們分析認為，一是近十幾年來的良好保護使羚牛種群數量的快速增長：二是人口膨脹侵占了本來屬于羚牛的棲息地：三是羚牛失去天敵的制約，老弱個體得不到及時的淘汰。早在上一世紀羚牛的天敵是老虎，從1964年秦嶺最后一只老虎喪命于獵槍之下后，就出現了山中無老虎、羚牛稱起大王的狀況了。這么一來，羚牛群中的老弱個體不能及時清除，既給人類帶來了麻煩，同時也給羚牛種群帶來了潛在威脅。我們有人曾在隆冬時節(jié)發(fā)現成群活動在光頭山的羚牛，這讓我費解。按照常理每當冬季來臨，受食物與氣候的影響，羚牛一般都會下到海拔2000米以下的中山森林中覓食。這些羚牛為什么在這個季節(jié)還逗留在海拔兩千八百多米的高山上?嚴寒，厚厚的積雪，食物不足，這一切對它的生存都是一種挑戰(zhàn)。是低海拔人為的活動太強烈?還是羚牛的種群的環(huán)境容納量已近飽和?是低山生存空間相對有限嗎?下到低山的羚牛與人遭遇和發(fā)生沖突的機會也增加了許多?因為與人沖突的羚牛大多不會有什么好的結果，那么留在高山算不算是一種既無奈又明智的選擇呢?對此我說不好，但我想人類應該給野生動物留下適合其生存繁衍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