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民眾的錢袋子?

近幾年來，中國的GDP一直保持著10%左右的增長率。然而，居民工資性收入總額占GDP的比例卻在逐年下降，貧富差距也不斷擴大。與此同時，財政收入占GDP的比重卻連年升高，近乎居民工資收入增長速度的兩倍多。

今年下半年以來，六次易稿的《關于加強收入分配調節的指導意見及實施細則》頻頻被提及，這個旨在讓中國人的錢袋鼓起來的計劃，被各方認為有望在年內出臺。

財富分配鴻溝

大雨傾盆而下。21歲的王永松在取款機里，領到了上個月的工資1500元。正當他把錢揣進荷包時，一輛寶馬車從路邊呼嘯而過，泥水濺濕了他一身。沖著遠處早已模糊的寶馬車罵了一句后，這個瘦削的青年便跑向馬路對面的宿舍。

還沒進屋，手機就響了。原來是廣州的堂哥打過來的:下個禮拜天堂哥結婚，請他過去喝喜酒。堂哥在一家證券公司上班，年薪幾十萬元。

對堂哥，王永松只有羨慕。作為廣東南海一家汽車零部件公司的員工，從去年5月進入工廠的第一天起，“錢掙得太少”成了王永松的一塊心病。

王永松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家子弟，家在廣東湛江郊區，這個18歲的打工仔最討厭別人喊他農民工。這種對于城鄉差別的自卑，源于他小時候的一次走親戚。

1999年，王永松第一次被父親帶到廣州大伯家走親戚。在大伯家，王永松第一次看到了以前只在電視里見到的電腦，大他六歲的堂哥幫他申請了第一個QQ號。

那一年，國家統計局的統計資料顯示，全國城鎮居民收入為農村居民收入的兩倍多。從那時起，王永松開始明白父親為何從小教育他“好好讀書，以后上大學進城坐辦公室”。

城鄉天壤之別，早在王永松父親那一代人中就已經存在。只不過城鄉差距在改革開放后出現短暫的縮小之后，到了王永松這一代又進一步擴大了。到了2009年，農民三年的收入才趕得上城鎮居民一年的收入。因水稻賣不出好價，家里的水田面積從十多年前的二十多畝，到現在只剩下不到五畝，其余的都撂荒了。在王永松的父親眼里，過去十幾年化肥種子價格都翻了好幾番，可是政府的晚稻收購價還不到一塊錢。

眼下，王永松一家從土地獲得的收益，主要還是依靠種植業。不過，今年7月28日，中國人民銀行發布了《關于全面推進農村金融產品和服務方式創新的指導意見》，嘗試通過小范圍的試點，推動農地抵押。

對于這一點，王永松一家深有體會。在他的家鄉湛江，2009年政府新建東海島新區占用農村集體建設用地時，每公頃耕地補償45萬元，相當于45元/平方米，而目前湛江的商品住宅均價早已經突破6000元/平方米。

當除種植業以外的土地增值渠道被切斷后，打工就成了農民為數不多的謀生出路之一。2009年，王永松到南海打工，收入比在湛江多出500元。這種地區間的差距，也導致了大批像王永松一樣的粵西農民，不自覺地流向了珠三角。

盡管廣東是中國工業化程度最高的省份之一，但是珠三角與粵西之間仍然存在巨大落差。2009年，湛江城鎮居民年均可支配收入為13600元，僅相當廣州的60%左右。

在城鄉和地區差別擴大的同時，行業收入差距的擴大更為明顯。

在珠三角，王永松所從事的制造業工人的年平均工資不超過3萬元，而王永松堂哥大學畢業后參加工作第一年，其所在的證券公司僅年終獎就發了9萬多元，總收入是王永松的6倍多。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各行業間收入水平最高是最低的1.8倍。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統計，2009年，電力、電信、金融、保險、煙草等行業職工以不到8%職工的人數，占全國職工工資總額的55%，高于社會平均工資10倍左右。

消失的基尼系數

不同人群之間收入分配的差距，最終帶來的是社會嚴重的貧富不均。

“我是一個徹底的無產者。”王永松拍拍口袋說，“我一分錢存款也沒有。”

王永松只是中國眾多“無產者”的一分子。中國改革基金會國民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小魯，根據其2004年進行的一項涉及幾個省市的銀行儲蓄存款分布調查數據推算，前20%的儲戶占有銀行存款的86%，而其余80%的儲戶只占有剩余的14%。

13億中國人的收入差距究竟有多大?早在二十年前，與王永松相隔千里、遠在北京的李實，也產生過類似的疑問。

1988年春，一直想搞清楚“搞原子彈為什么還不如賣茶葉蛋賺錢”的李實，參加了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成立的居民收入分配研究課題組，開始了第一次全國規模的民間收入調查。

經過五年的調查，1993年，課題組公布了1988年中國農村基尼系數是0.325，城市是0.233。這一數據，遠遠超乎當時學界和政府的預料。

基尼系數是國際上用來綜合考察居民內部收入分配差異狀況的重要分析指標，取值在0與1之間，如果超過0.4，便被視為收入差距過大。國際上一般把0.4設定為收入差距的警戒線，認為如超過這一水平，極易引發社會動蕩。

中國在改革開放前的計劃經濟體制中，居民間收入分配的差距一直沒有過大。收入分配的急劇變化，首先來自于上世紀90年代的國企改革，近千萬國企職工下崗，低收入階層人數突然激增。而在改革開放中，迅速致富的個體戶的出現，以及涌現出來的眾多收入激增的民營企業家，使得這一貧富對比凸現出來。

爾后，地區發展的不均衡，以及在城市化過程中由于農民的土地增值收益較低，使得國民間收入分配差距進一步拉大。到2004年，國家統計局公布當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465，接近收入懸殊的水平。

對此，時任統計局局長李德水表示，我國的基尼系數雖然超過0.45的國際警戒線，并不意味著我國居民的收入不平等非常嚴重，因為我國二元城鄉體制導致基尼系數偏大。如果單獨核算，城市居民和農村居民的基尼系數都分別低于0.4。

此后，國家統計局再也沒有公布過基尼系數，這個用來衡量收入差距的尺子也從各種政府文件中消失。

誰拿走了大頭?

收入差距這么大，錢都到哪里去了?

這是王永松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他所在的廣東南海區獅山鎮境內的2600多家企業，2009年生產了總價超過千億元的產品，為當地上繳了近30億元的稅收，但是像王永松這樣的打工仔，一年的收入通常不到3萬元。

中華全國總工會公布的數據表明，從1993年到2007年，中國居民勞動報酬占GDP比重下降了20%，但同期，政府的財政收入卻持續走高。2010年上半年，財政收入同比增長27.6%。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11.1%，城鎮居民人均收入增長同比增長10.2%。

耶魯大學金融學教授陳志武的研究發現，1951年時，我國民間的消費占當年GDP的68%，政府的消費僅為GDP的16.5%;而到了2007年，民間的消費降到了GDP的37.5%，政府的消費則上升到了GDP的28%。

政府收入膨脹不僅表現為稅收和種種預算外收入的激增，更為隱匿的部分還體現在政府官員灰色收入中。王小魯認為，龐大的灰色收入來源主要是圍繞權力對公共資金和公共資源的分配而產生的腐敗、尋租、侵占公共資金和他人收入、聚斂財富等行為，以及壟斷性收入的不適當分配。

這種權錢結合的情形在房地產領域表現最為突出，而中國居民財產構成戶均60%體現在房產。

2008年，上海徐家匯名為帝景苑的樓盤售罄后，由股東糾紛引發的舉報顯示，約400戶業主中，50余戶曾獲得一成以上的折扣，其中22名買家折扣高達三至五成。折扣買家多出自房地、規劃、工商、公安等政府部門。

近年來政府查處的官員腐敗案顯示，涉案官員大都是炒房高手:上海浦東新區原副區長康慧軍案發時擁有27套住宅，市值超過6000萬元;溫州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原主任戴國森被“雙規”時，辦案人員從其家中搜查出十多本房產證。

“房地產是觀察中國收入分配一個窗口。”中國城市經濟學會副會長楊重光談到收入分配問題時指出，從根本上說乃是一個政治問題。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0年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