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費文化語境下英國哥特文學的審美契合

一、哥特文學及“審美消費文化”的內涵

哥特文學源于18世紀后期的英國，開山鼻祖是英國貴族霍勒斯·沃波爾，他的《奧特蘭托城堡》（The Castle of Otranto）創立了早期古典哥特式小說的模式。哥特小說18世紀末、19世紀初流行于英、德、西班牙等歐洲天主教國家，因其對超自然因素和神秘氣氛等非理性的敘事被視為是對當時處于歐洲主流的理性主義和古典主義文學的逆反。19世紀20年代后，哥特文學的中心從英國轉向了美國。二百多年來，不僅通俗作家熱衷于哥特文學的創作，許多一流的作家和詩人或直接創作過膾炙人口的哥特文學，或把哥特手法大量地應用于自己的創作中，創作出數量眾多、質量優秀的文學作品，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從而在英美文學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持續發展、影響廣泛的哥特傳統。18世紀末19世紀初以英國為中心的哥特小說，也稱為古典哥特小說，被公認為一種恐怖和鬼怪小說，它是歷史傳奇的一種獨特形式，一種關于過去歷史與異域文化的幻想形式，它通過種種文化的和政治的折射而對現代讀者產生意義。這種小說多以中世紀的城堡、修道院、廢墟或荒野為背景，描寫由于滿足個人情欲或爭奪財產而引起的迫害、謀殺等籠罩著神秘恐怖氣氛、具有怪誕緊張情節的不尋常的故事。在這種小說里，一切都被夸大到驚世駭俗的地步，容不得任何中間的、尋常的、平凡的、一般的東西，因此又被稱為“黑色小說”。由于哥特小說的“黑色”性質，使它始終被置于世界小說發展史上非經典的邊緣地帶，一直評價不高，在西方和中國的文學評論界都經受了程度不同的漠視與冷遇，但是作為一種小說創作，它卻對歐洲早期的浪漫主義文學產生了重大影響。

“審美消費文化”是“審美主義”與“消費文化”合流而成，它既涉及“消費活動”的審美化，同時也涉及“審美活動”的消費化，這兩方面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消費文化是對消費主義的概括，指的是一種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消費滿足的不僅是“需要”，更強調滿足“欲望”，反映了社會化思潮中人們不斷膨脹的欲望以及空虛的生活狀態。消費文化是人們在長期的經濟生活中所形成的對消費的一種相對穩定的共同信念，即約束居民消費行為或消費偏好的一種文化規范。每個國家、民族甚至地域都有自己獨特的消費文化，而且隨著時代的變化，消費文化也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征。一般來說，消費文化呈現如下特征：一是鮮明的物質主義特征，即希望通過一種過度的物質占有或消費來實現其肉體與精神的滿足；時尚、品位、浪漫、富貴等等成為新的消費對象與追逐目標。二是消費品的象征(符號)意義超過其使用價值，意指消費文化更多的是把商品看作是一種符號，一種代表身份或地位的象征。三是消費文化具有外在的感染性，它作為一種“外顯”行為，其他人很容易模仿。由此可見，消費文化是作為一種有影響的意識形態與行為價值準則。

社會的巨大變革往往會促使文學從傳統經典文學向時尚文學、從審美性的精神文學向娛樂性的消費文學轉型。文學的這種轉型是建立在創作主體對文學與現實之間關系的重新認識上的，文學的創作取向與讀者定位都發生了根本性變革，文學的主導趨勢開始靠攏消費主義時尚。消費主義文化語境中的文學現象涉及文學創作的三個群體：作者、傳播媒體和讀者，作者和讀者已由以往的直接關聯的關系，變成兩個似乎逐漸遠離的群體，而傳播媒體卻表現出強烈的參與意識，文學作品的交換價值而非文化價值。本文擬在消費文化的語境中從哥特文學的創作歷史環境、傳播媒體和讀者三個層面來解讀哥特文學的審美契合。

二、哥特文學在消費文化語境中的審美嬗變與契合

恰如哥特式建筑是對作為理性時代代表的古典建筑的對抗，哥特小說通過贊美人類從極端情感中得到的樂趣及至高哲學來對抗理性及既定的邏輯方式。18世紀后半葉，歐洲進入理性時代，18世紀的英國更是被冠以“奧古斯都”之稱。啟蒙運動思想家們熱情謳歌理性，為了強調理性至上，不惜一切反對、壓制那些有可能削弱、威脅或者顛覆理性的非理性因素，諸如情感、想象、直覺以及神秘和超自然現象。在文學領域，流行與理性至上相一致的古典主義，古典主義文學強調文學創作的教育功能和道德教誨作用，小說家筆下的敘事都是對經驗的表達，對世事的評述，對未來的構想，對信仰的探討以及對讀者的勸和誡，作者毫不掩飾自己的說教意圖；古典主義文學奉行以“秀美”（beautiful）為基礎的美學原則，即：明晰、簡單、平衡、和諧、秀美，反對復雜、隱晦、奇異、極端。

理性主義反對極端，但它過分強調理性卻把自己推向了極端，進而促進了它的對立面——非理性的發展，英國墓園派詩歌就是對古典主義的顛覆。墓園派詩人盡情發揮想象，抒發感情，表現超自然現象和玄冥等非理性體驗。無疑，哥特小說的出現，與當時英國墓園派詩人的“哥特式”情結息息相關，也與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1729—1797）的“壯美”的美學標準有聯系。埃德蒙·伯克在他的論著《關于壯美和秀美概念的哲學探討》中，提出并分析了“壯美”的美學標準，認為“人類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并且把壯美和恐懼聯系起來。伯克把美分為秀美和壯美，認為秀美只能在讀者心中引起甜蜜、溫馨、熱愛，而壯美則源自雄偉壯闊或者極端悲壯、殘酷的事物或情景，是心靈被物件或情感突然征服時體驗到的“一種愉悅的恐怖”，一種“帶著恐懼的靜謐”。在閱讀時，讀者在幻覺中置身險境，心中充滿敬畏甚至恐懼，但又從心底知道危險不會真的降臨在自己身上，所以便能感到強烈的愉悅。哥特文學的美學基礎是產生超驗感受的“壯美”（sublime），哥特小說著力描寫由于滿足個人情欲或爭奪財產而引起的迫害、謀殺等籠罩著神秘恐怖氣氛、具有怪誕緊張情節的不尋常的故事，在這種小說里，一切都被夸大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亨利·詹姆斯說過，需要大量的社會和文化沃土才能哺育出一支文學之花。關于壯美的討論在哥特文學產生的18世紀恰恰是最為濫觴的，由此兩者便產生了相得益彰的效果。同時，哥特文學，這一非主流文學的興盛也離不開當時的審美消費環境。18世紀后半期，英國產業革命的進行使其迅速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工業國，與此同時，英國不斷發動對外戰爭，農村中的圈地運動還在繼續進行，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社會矛盾更加尖銳、復雜。廣大中下層人民，尤其是中小資產階級對社會的種種殘酷、黑暗的現實非常不滿卻軟弱無力，無法改變社會現實，殘酷的社會現實宣告了啟蒙運動理想的破滅和理性主義的失敗，恐怖感及對超自然的畏懼普遍存在于大眾心中，黑暗、神秘、病態的印象及心境也存在。哥特是一種說話方式，一種反思維模式，一種嘲笑社會悲哀的聲音。哥特手法正好有助于他們揭露社會罪惡，批判社會現實，哥特小說那種強烈的震撼力量恰好能極大地增強他們的社會批判力量。其次，18世紀末期哥特小說的興起與英國的報紙出版演進史也密不可分。產業革命使英國的生產力得到了空前的解放和發展，繼之而來的是政治文化生活的活躍和城市的發展，“在1695-1780年間，英國報紙從不足100萬份增長到1400萬份”。18世紀英國的報紙業有了很大程度的發展，體現在報紙種類的增加、發行量的增加和報刊業內容的多樣化上。報刊業的發展不僅使報刊廉價化，而且使得讀報者的人數大為增加，讀報者的身份也發生了一定的變化，社會下層也有了很多接觸報紙的機會。廉價報刊與專門刊載小說的報紙的出現，構成了生產與傳播小說的新媒介。文學創作被裹挾進讀者效應的價值系統，讀者的趣味越來越成為牽引、制約報刊發展的因素，文學不再是精英的專利，時尚消遣性讀物充斥人們的閱讀。這些無疑都極大地促進了英國文壇的繁榮和新型文學形式的發展，英國社會進入了一個全面文學消費的時代。再者，賀拉斯·沃波爾顯赫的家庭背景為哥特文學的繁榮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仿效應。賀拉斯·沃波爾之父羅伯特·沃波爾是輝格黨領袖，擔任英國首相達二十一年之久，賀拉斯?沃波爾本人自幼飽受良好教育，深受古典文化熏陶，文學造詣匪淺，而且對古建筑頗有研究，尤其是對哥特風格建筑情有獨鐘，后來其當選國會議員，并受封為伯爵。作為一個封建主義與資本主義相妥協的產物，英國人民歷來對擁有爵位的人追捧有加，頂禮膜拜。《奧特蘭托城堡》的巨大成功更是令這個身份顯赫的人物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和競相效仿的典范。隨著效仿者如安·拉德克利夫的《烏芙多堡的秘密》，馬修·劉易斯的《修道士》以及其他引起轟動的哥特作品的相繼問世，哥特小說作為一種小說題材在英國逐漸定型，進入發展的中心和主流，最終形成非常突出的哥特傳統。

三、結語

在消費文化語境下，哥特文學在審美方面追求“黑色”的壯美，它對黑暗、神秘、病態心境的窺測，對恐怖及超自然因素的潑墨，卻不止于為消費者提供感官刺激，而是將人們從“定式思維”和“既定思維”的桎梏中解脫出來，激發人們的深思，滌蕩和升華人們的心靈，鞭策社會黑暗，促進社會的發展。哥特小說將注重作者主題意識和注重讀者的期待視野成功對接，正是這種大膽創新的藝術實驗與審美觀的內在張力，賦予哥特小說以無限的魅力。同時，報紙、雜志等傳媒機制的推動也促進了哥特文學的大眾化。總之，社會現實、“壯美”的美學論斷、消費文化、讀者意識、大眾媒介，都是哥特文學興起的不可或缺的一環，同時也促成了哥特文學的審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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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詹淼，河南財政稅務高等專科學校講師，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