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炒棉團”

棉花，又一個價格暴漲的農(nóng)產(chǎn)品。

雖然它不像綠豆、大蒜般能讓老百姓直接感受到通貨膨脹的威脅，但對于我們這個一度依靠紡織立國的國家，說它的價格生死攸關并不過分。

它的漲價的確不乏原因:產(chǎn)能缺口，供應緊俏。于是嗅到其中商機的資金早就介入——他們是傳說中的“炒棉團”。

在見識過“蒜你狠”、“豆你玩”之后，人們不禁感到憂慮:爆炒農(nóng)產(chǎn)品的接力棒，是不是交到了他們手中?

然而，經(jīng)過本刊記者多方調查，“炒棉團”似乎并沒能把住利潤的閘門。在本輪棉價飛漲的過程中，“炒棉團”更多的只得到了一身的尷尬。

下游:價高不是炒出來的

經(jīng)歷過前段時間那些揪心的日子，如今談起棉價，南通泰慕士服裝有限公司負責人陸彪語氣已經(jīng)非常淡定——當初原材料“1000塊1000塊地往上漲”，他過了一段瘋狂的日子。不到一年間，工廠用的棉紗從20000元/噸漲到了30000元/噸，漲幅高達50%。至于棉花，更是從去年同期的10000元/噸左右飆升到超過18000元/噸，漲幅直逼80%!

在陸彪的記憶里，棉價的漲勢始于2009年9月左右。但令他不解的是，9月份正是新棉上市的時節(jié)，棉價為何會在產(chǎn)品即將大量上市的時間點上猛漲?

“這個時間點拿捏得太準了。”這是陸彪認為炒棉資金存在的一個重要原因。

與陸彪的懷疑相呼應的，是關于國內“炒棉團”的報道。有媒體稱，在作為棉花主產(chǎn)區(qū)的新疆，有超過100億元的江浙游資從煤礦、房地產(chǎn)中退出后，轉投棉花炒作。文章中詳細介紹了一位黃姓溫州商人在出手掉兩個位于山西大同的煤礦后，攜數(shù)千萬資金進入新疆炒棉，竟遭遇了“拎著現(xiàn)金收不著棉花”的窘?jīng)r——這被看作是游資瘋搶棉花的重要例證，甚至有人驚呼:繼“炒房團”之后，溫州組織“炒棉團”了!

然而，盡管懷疑此次棉價暴漲有“炒棉團”作祟，但陸彪相信，在這次棉價上漲的過程中，“炒棉團”的“功勞”并不大。

即使是保守估計，中國棉花市場也有高達300萬噸的缺口，這是“炒棉團”意圖借勢而起的最根本原因。2009年初，由于金融危機的巨大沖擊，國內多數(shù)紡織企業(yè)開工不足，市場供應缺口還尚未顯現(xiàn)。但到了2010年1月左右，由于金融危機逐漸退潮，海外買家開始大批量補單，紡織企業(yè)產(chǎn)能得到了極大釋放，原料需求也大幅增長，棉紗供不應求，棉價走高隨之成為必然。

“其實棉花被炒一下也是沒辦法的事。”陸彪認為，棉花價格已經(jīng)在10000元/噸左右穩(wěn)定了多年，如今各種農(nóng)產(chǎn)品都在輪番漲價，棉花不可能獨善其身。“棉花要是不漲價，農(nóng)民就不種棉花了嘛。”正是基于這個最簡單的道理，讓資金“看準了農(nóng)產(chǎn)品波動的一致性”。與其說是“炒棉團”炒高了棉價，不如說是棉價上漲的洪流席卷了他們。

棉價上漲的洪流也卷走了終端服裝企業(yè)的利潤，甚至威脅著它們的生存。在泰慕士公司，原料成本幾乎占據(jù)了產(chǎn)品成本的50%，一噸棉紗漲價1萬元，公司每年將多付出3000萬元的成本。與此同時，由于訂單有很多都是棉價上漲前簽訂的，公司無法將成本壓力向下游轉移。高漲的棉價，成了壓在企業(yè)肩頭的千鈞重擔，也在逐步降低市場對于棉價上漲的承受能力。

棉紗緊俏的威脅不僅體現(xiàn)在價格上。在廣東、浙江等地，不少紡織廠因為原料問題導致開工不足，甚至有廠家在高棉價和缺料的雙重夾擊下，被迫選擇放棄訂單。倘若這樣的情形開始蔓延，無論對炒棉者還是對整個中國棉紡織業(yè)，都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上游:賣不到8元就虧錢

盡管價格猛漲，但服裝廠商卻相信“炒棉團”沒能真正撈到炒作的好處。

資本的獲利未必比棉農(nóng)靠汗水掙得的辛苦錢更多。

每年的9月以后，由吐魯番往南經(jīng)庫爾勒、阿克蘇、喀什直到和田，或北上經(jīng)瑪納斯、石河子、烏蘇直至博樂，新疆廣闊的原野上到處綻放著一團團雪白的花簇，把戈壁綠洲相襯得格外明麗，這就是著名的新疆棉花。

作為中國主要的棉花產(chǎn)區(qū)，新疆以優(yōu)質的長絨棉著稱，新疆棉價也往往被視作決定棉價走勢的風向標。然而，在這片位于中國大西北的棉花之鄉(xiāng)，暴漲的棉價卻似乎并未給種棉人帶來欣喜。

王銳強是石河子一家農(nóng)場的農(nóng)場主，自從大學畢業(yè)后，他就接替父親開始經(jīng)營農(nóng)場。談起棉價暴漲，他卻沒有表現(xiàn)出想像中的興奮。

“只有等到第一車棉花賣出去以后，才會知道今年棉花的價錢。”王銳強說，他家今年種了1000多畝棉花，棉田產(chǎn)量中等，每畝大概能產(chǎn)出200公斤棉花，總產(chǎn)量在200噸左右。不久前，有人傳言說今年的棉花收購價可能會達到8元/公斤，這比他家去年賣出的5.8元/公斤高了近38%!

然而，對王銳強來說，成本的上漲所帶來的煩惱已經(jīng)抵消了棉價上漲帶來的喜悅。在新疆，棉花是一種經(jīng)濟效益比較好的經(jīng)濟作物，也需要較為細致的田間管理，而管理棉田的費用，卻較去年上漲了近50%。如今，一畝棉田從播種到摘收前僅人工費，就從去年的100元左右上漲到如今的150元左右。

此外，摘收棉花的用工成本也上升了40%～45%，工人還不容易找到;借著油價上漲的勢頭，機耕費用也在上升，幅度也接近40%，更不用提各種農(nóng)資的價格……如此算來，哪怕棉花真的漲到8元/公斤，王銳強今年的利潤也未必比去年多。

身在故事中，王銳強卻不幸沒有趕上傳說中的搶購棉花的“情節(jié)”。

“今年春天的時候的確是聽人說有人在收棉、炒棉，但我們當時手里就還有些棉花，也沒見誰來‘搶購’。”

王銳強表示，的確有不少江浙那邊的老板在收棉花，但要說這些人通過“爆炒”賺取暴利，似乎有點言過其實。

其實，棉農(nóng)的成本壓力同樣也是棉商的負擔，更是所謂“炒棉團”不可承受之重。終端對于棉價的承受能力已臻極限，而棉價若不能繼續(xù)上漲，炒作的利潤就很成問題——這將使“炒棉團”面臨更大的尷尬。

受今年的各種氣象災害影響，新疆的棉花開花都偏晚，新棉上市時間和產(chǎn)量都很可能受到較大影響。如此一來，棉花收購價格的上漲壓力愈加明顯。“最好說漲上去，不然很多人都要賠本。”對王銳強以及更多的棉農(nóng)而言，曾經(jīng)8元/公斤的流言，如今正在成為他們的底線。

炒棉團:我冤枉!

這種“炒X團”的詞語結構一旦與“浙江”尤其是“溫州”相結合，總能撩動起無邊的想像、恐懼，甚至憤怒。

何況，在炒作棉花方面，溫州資本已經(jīng)有過一次不光彩的記錄。

2002年至2003年期間，以溫州資本為代表的“炒棉團”曾在新疆掀起一輪爆炒棉花的旋風。當時，涌入新疆炒棉花的溫州商人幾乎是逢人就談棉花，僅在長絨棉主產(chǎn)區(qū)阿克蘇一地，就涌入了超過30億元的民間炒棉資金，棉價也一路從10000元/噸左右被推高到接近目前水平的18000元/噸。

然而，2004年的棉價暴跌給了當初的“炒棉團”沉重一擊。由于全球棉花市場嚴重供過于求，不少溫州炒家都被迫吞下上百萬元虧損的苦果后飲恨出局，而如今新疆數(shù)百家溫州商人投資的軋花廠，也有不少是當初的“歷史遺產(chǎn)”。有人笑稱，“炒棉團”把自己炒成了棉農(nóng)。

同樣是一年內漲幅逼近80%，此輪的棉價暴漲與溫州資本的曖昧暗示無疑給了人們巨大的想像空間。然而，仔細考究起來，傳統(tǒng)的溫州資本卻未必是本輪棉價上漲的“幕后黑手”。

溫州棉商李長春和蔡方杰曾被當作溫州乃至浙江民間熱錢炒作新疆棉花的樣本，因為他們分別“承包”了10萬畝和1.5萬畝棉田，在本輪棉價上漲中獲利頗豐。但事實上，蔡方杰從2005年就開始在新疆投資承包荒地種植棉花，土地承包合同一次簽了30年，這與以“快進快出、短線獲利”為原則的熱錢炒作模式完全不同。而李長春更是在新疆浸淫多年，其產(chǎn)業(yè)也在向下游延伸，10萬畝棉花的訂單農(nóng)業(yè)更非朝夕可成。

一位新疆棉花貿(mào)易商告訴記者，棉價的上漲的這五到八成中，有一兩成是正常的空間，還有一部分是對持續(xù)低價后的補漲。跟風炒作的情況的確存在，但如今很難起到主導作用。

新疆阿克蘇地區(qū)溫州商會常務副會長陳時文則表示，2002年～2003年的那次炒棉風波已經(jīng)給溫州人好好上了一課，許多人“原打算賺一把就走，可最終卻變成了做實業(yè)”，花了數(shù)年時間才恢復元氣。如此昂貴的學費，若有人再想炒，一定會仔細掂量。

其實，相比上一次的“惡炒”，本輪棉價上漲最大的不同在于市場供需結構的變化，以及目前國內以農(nóng)產(chǎn)品為代表的資產(chǎn)價格的大幅上漲。當初，棉價全靠炒作資金的支持，隨著棉花嚴重供過于求以及銀行緊縮信貸，熱潮退去后，裸泳的炒家自然浮出水面。

然而，本輪棉價上漲中的“炒棉團”卻面臨著意想不到的尷尬:他們沒能拿到定價權，囤積的成本不斷攀升，甚至，連囤積的棉花也比不過別人……

誰在偷著笑

高棉價下的棉農(nóng)并沒能多掙錢，高棉價下的終端服裝廠很受傷……

但在這條龐大的產(chǎn)業(yè)鏈中，只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在此輪棉價暴漲中突獲暴利。幸福來得如此突然。

他們是一群“搭便車”的人，有著一個共同的標簽:大型棉紡廠。

自從棉價上漲以來，棉紗的價格一直跟隨棉價一路走高。浙江一家大型棉紡企業(yè)內部人士透露，如今普通的32支棉紗的利潤已經(jīng)達到了5000～6000元/噸，而在2009年棉價上漲前，同樣的產(chǎn)品利潤不過500～1000元/噸。“炒棉團”本指望炒出自己的利潤，不料卻讓棉紡廠沾了光。

理論上，棉價的上升也提高了棉紡廠的成本，正如前文所述，棉花價格的上漲幅度甚至要高于棉紗，如此說來，棉紡廠并沒有利潤暴增的空間，5～10倍的利潤增長又是從何而來呢?

其實，暴利的奧秘在于庫存——棉紡廠過去在低棉價時囤積的棉花成為了他們手中最大的王牌，而越是大型的棉紡企業(yè)“家底”越厚，這也就解釋了只有大型棉紡企業(yè)在此輪棉價上漲中大幅獲利的原因。

根據(jù)中國棉花協(xié)會的調研，目前大型棉紡企業(yè)目前庫存十分充裕，有的企業(yè)甚至存有超過半年的用棉量。在棉價高漲的時代，自然是“手中有棉，心中不慌”。無論是自己生產(chǎn)還是轉手倒賣，都能獲得不菲的利潤。而較小的棉紡企業(yè)由于資金實力不足，當初對市場走向也缺乏準確的判斷，只能看大企業(yè)的臉色。

巨大的庫存不僅讓大型棉紡企業(yè)在高棉價面前游刃有余，更是他們影響棉價的重要籌碼。

既然手中握有大量廉價的棉花，那么推高棉價自然對他們有百利而無一弊。有業(yè)內人士透露，許多大型棉紡企業(yè)都在囤積棉花，盡力推高棉價。人們一直猜測的抬高棉價的“資金因素”，其主力已經(jīng)變成了這些大型棉紡企業(yè)。

一些山東國資大型棉企就曾在2009年國儲棉拋售中聯(lián)手推高棉價，再將自己此前囤積的低價棉出售獲利。國儲棉拋售本來是國家調控棉價的一個重要手段，這么一折騰，其平抑棉價的功能幾乎失去了意義，而本該與“炒棉團”對立的用料企業(yè)，卻儼然變身成了真正的炒家——這恐怕是本輪棉價上漲中最大的尷尬。

不過，高漲的棉價也正在引起越來越多的重視，國家不斷加大國儲棉拋售力度便是明證，終端的棉價也出現(xiàn)了小幅回調的勢頭。但業(yè)內人士普遍認為，目前的調控措施或許能擠出那些跟風炒作的“資金力量”，但很難有效地壓低棉價。

畢竟，這是一個資源價格普遍上漲的時代。那段低棉價的時光，似乎早已離我們遠去。

編 輯 潘 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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