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座廟(外一篇)

　　蔣育亮，男，廣西作協會員，廣西小小說學會副會長，桂林市作協理事。先后在《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讀者》、《廣西文學》、《紅豆》、《天池小小說》、《民間故事選刊》等刊物發表小小說100余篇。有小說入選《2009中國年度小小說》等選本。現供職于廣西桂林市秀峰區人民政府。
　　
　　說是早些年，在我們高平縣旮旯屯的后山上，有一座廟。廟小，狹窄，低矮，遠遠望去，若隱若現，似有若無。
　　村上人都說，廟挺靈的。當然，有事例為證。
　　村民王二，多年不育，后常去廟里祭拜，年余，妻肚竟然凸隆而起，爾后生下白胖小子一個，樂得王二夫婦請嗩吶，宰牲畜，在廟里大拜一場，酬謝廟神保佑。
　　村民李四，家有生蛋母雞一只，視作珍寶。忽一日，母雞悄然消失。遍尋村中大小角落，皆無影蹤。李四胸中憤懣，幾日連續村中罵街，惡語臟語毒語，如標槍利劍紛紛擲出，均無效果。罵至最后，李四怒吼：偷雞賊，你等著吧，總有一天，山上的廟神會顯靈的!當夜，母雞竟然“咯咯咯”唱著歌兒回了家。
　　那年，天大旱。
　　旮旯屯后山上原本枝繁葉茂的大小樹木，落葉繽紛，無精打采。田里的禾苗，更是焉不拉嘰，一片枯萎。屯里唯一供水灌溉的一條小溪，也幾乎見底。因為水少，村民都希望灌溉自家田里的時間長些。為此，弄得全村矛盾紛紛。為了計劃用水，屯里商量排好時刻，家家戶戶輪流灌溉。由此一來，矛盾少了，灌溉井然有序。那晚，李駝子說，因為太累，在守著自家田里灌水時，就不知不覺睡著了。一覺醒來，卻見王麻子早已將小溪之水截到了他的田里。李駝子想，我睡著了，王麻子會不會提前將水截到他的田里呢?李駝子將這意思說了出來。王麻子聽了，有些來氣。王麻子說，你也太不相信人了吧?我王麻子可不是那種孬種!李駝子聽了，更來氣。因為，李駝子的綽號就叫“孬種”。李駝子厲聲質問，那你截水時為什么不叫醒我?到了我家的灌溉時間，憑什么要叫你?王麻子一臉冷漠地答道。王麻子心里想：瞧你當時睡得那死豬樣，還不是想讓你多睡會兒?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原本，王麻子想將這番話說出口來，但看著李駝子那副德行，便也作罷。倆人由口誅到推搡，一來二往，竟然大打出手，弄得相互頭破血流。
　　第二日，王李兩姓親朋好友紛紛趕來各自助陣。
　　群毆，一觸即發。
　　隊里的干部費盡口舌，無法勸解。
　　去后山的廟里讓廟神評評理吧!一隊干部情急生智，大聲叫嚷道。
　　雙方均表認可。
　　約定：雙方同時點燃一樣的香燭，誰先燃完，誰輸。
　　于是，王李各燃一燭。
　　說來奇怪，一陣大風呼呼吹來，兩支香燭瞬間皆滅。
　　眾人愕然!
　　再點，呼呼大風再吹來，再滅。
　　眾人大驚!
　　少頃，王李兩姓親朋好友紛紛作鳥獸散。
　　旮旯屯后山上的廟，由此名聲大振。十里八鄉的，都慕名前來祭拜。
　　當然，這些，那時作為小孩的我們，全當都是迷信，心里竊竊暗笑，覺得大人們真是不可理喻。
　　后來那場家喻戶曉的運動，將旮旯屯后山上的那座神廟，砸了個稀巴爛。
　　再后來，我走出旮旯屯，上了大學。大學后，留在城里參加了工作。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前幾日，一位遠方侄兒來城里找我，說有事要請我幫忙。閑聊中，說起旮旯屯最近發生的兩件事，讓我的心里頗有感慨。
　　侄兒說，前些時間，王李兩姓因為一塊土地的爭執，將官司打到了省里。那花費，可真不少!但王李兩姓互不服輸，紛紛主動湊錢，有的甚至賣豬賣牛。
　　侄兒說，原本事情很小。幾畝地，因歷史界限不清，村干部幫助協調協調，也就過了。但因王姓有人擔當村干部，硬是說土地全是王姓的，分毫不讓。于是，李姓不服，告到鄉里。鄉里裁定，土地全是李姓的。王姓當然不服，告到縣里，說鄉里有領導收了李姓那邊的錢。縣里派人一查，果然分管的副鄉長有問題。如此這般，便將官司打到了省里……誰輸誰贏，現在還是謎呢!隨后，侄兒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接著，侄兒又興奮地告訴我另一件事。
　　侄兒說，全村的人正在湊錢，當然，一碼還一碼，這錢可不是用來打官司的。侄兒說，這錢是用來修造后山上那座廟的。還修廟?我兩眼緊瞪侄兒。修啊，村上的人都樂意，全支持呢!侄兒說，我就是為這事來的。打官司湊錢，修廟湊錢，哪來那么多錢啊?找你，就是借點錢呢!
　　侄兒拿著錢，吹著口哨走了。
　　望著侄兒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的頭腦頓時一片空白。
　　
　　李老其人其事
　　
　　李老是個局長。準確地說，李老是個老局長。那天，李老扳著指頭數了數，然后很自豪地對我說，他已經干了25個年頭的局長了。我也扳著指頭數了數，于是得出結論，李老開始當局長的時候，我還在穿著開襠褲呢!
　　記得一年前我剛來這個單位報到的時候，李老局長早早地等候在單位的大門口。見著我，老遠就笑嘻嘻地伸出那雙粗糙的手，很熱情地握著我的手，用勁地晃。嘴里一連串地嘣出好幾個“歡迎歡迎”來。在李老局長親切的歡迎聲中，我原本怯怯的心情，頓時便融化得蕩然無存。
　　后來，與幾個大學同學聊起此事，他們竟然頗為感慨，說能碰上這樣的領導，實在難得。
　　難得的事，還在后頭。
　　那年冬天，一家企業發生大火，我們奉命前去救援。趕到事發地，只見熊熊大火騰空而起。從來沒見過此等架勢，我有點驚慌失措。一間屋子里傳出小孩哭聲，人命關天，我雖然慌張害怕，但仍然壯著膽子埋頭就往里沖。回來!隨著一聲大喝，我被重重地拽了回來。李老局長紅著雙眼，洶洶地瞪著我。簡直胡來!他丟下這句話后，隨手扯過我身上的棉襖，放在水龍頭下匆匆淋濕，罩在頭上就沖進了那間傳出哭聲的屋子。
　　李老局長為此住了院。我去看他時，他拍拍我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不管什么時候，遇事都要沉著。我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心里想：要是那天我就那樣沖進去的話，還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結果呢?我對李老局長小聲解釋說，當時我慌了神，來不及細想。李老局長寬容地笑了笑，又說，危險就像一條毒蛇，你越慌張，越會驚擾它，也就越會讓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李老局長的這句話，讓我想了很久很久。
　　有一日，我問李老局長，你當了25年的局長，咋還只是局長呢?當然，只要熟悉李老局長的人，都會存在這種想法。因為論人品論工作，李老局長都不錯。李老局長先是一愣，繼而淡淡一笑，我們工作又不是僅僅為了追求當官。我覺得李老局長這話說得有點冠冕堂皇。但李老局長并不以為然，繼續說道，當官不當官，都要做好工作，只是責任大小工作任務不同罷了。李老局長沉默少頃，若有所思地感嘆道，其實，人一生下來，都是平等的，并沒有三六九等高低貴賤之分，你說是嗎?當然是這么個道理!我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我想，李老局長的這番話，足足值得我思考一輩子。
　　李老局長現在還是我們的局長。
　　也許你要問，那為何要加“老”字呢?可能你也猜到了，是因為他年紀大。不錯，這是一個原因。你還會猜，是因為他資歷老。也猜得不錯。但另一個直接的原因，則是他總要求我們叫他老李，說是這樣稱呼起來更親切。說得次數多了，大家便覺得有點尷尬。叫老李吧，那還是不妥的。于是，有人想出個折中的辦法，就叫李老吧。樂得李老局長本人及大家都樂意接受。
　　有人來找我們局長，單位的人往往用手一指認真答道，找我們李老啊，在二樓呢!
　　忘了告訴你，我們的李老大名就叫李興籍。可你記住了，見面千萬別叫他局長，否則他會不高興。叫什么?看看你這人，前面那些話我白跟你說了。
　　我只說最后一遍，請記住，叫“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