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胡喬木深厚的黨史學修養(yǎng)

李秀芹

略論胡喬木深厚的黨史學修養(yǎng)

李秀芹

（一）

史學家劉大年說：“胡喬木同志長期主管思想理論工作，對于如何加強祖國歷史的研究，他傾注的心血是不少的?！秉h史專家胡繩這樣評論胡喬木：“他在填寫有關自己經(jīng)歷的表格時，把他自己稱為黨史學者，這是因為他在科學工作上的成就特別表現(xiàn)于黨史學上的原故。”史學家沙鍵孫也認為，胡喬木是“中共黨史研究的權威學者，他通曉黨史工作的規(guī)律”?？梢姾鷨棠镜氖穼W修養(yǎng)是深厚的，其黨史學的造詣則更高。

秘書為何要具備深厚的史學修養(yǎng)？在胡喬木看來，這自然是現(xiàn)實工作的客觀需要。早在抗日戰(zhàn)爭初期，1938年10月14日，毛澤東在中共六屆六中擴大會議上作政治報告《中國共產(chǎn)黨在民族戰(zhàn)爭中的地位》，其中談到全黨的學習問題時就指出：“指導一個偉大的革命運動的政黨，如果沒有革命理論，沒有歷史知識，沒有對于實際運動的深刻了解，要取得勝利是不可能的?！贝藭r，已到延安一年零三個月，正在中央青年工作委員會工作，又曾在清華大學歷史系讀過書的胡喬木，對于領袖號召學習歷史知識，以促進民族革命的勝利，必然會有深刻的理解。兩年半之后，1941年5月19日，毛澤東在延安干部會議上作“整風”報告《改造我們的學習》。他在報告中批評一些共產(chǎn)黨人“對于自己的歷史一點不懂，或懂得甚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特別重要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歷史和鴉片戰(zhàn)爭以來的中國近百年史，真正懂得的很少。近百年的經(jīng)濟史，近百年的政治史，近百年的軍事史，近百年的文化史，簡直還沒有人認真動手去研究”。這時，已經(jīng)做了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秘書三個月的胡喬木，對于領袖的批評，更不可能無動于衷了。因此，胡喬木說：“為了認識和處理當前的現(xiàn)實問題，不能不研究歷史”，因為“歷史問題本身，就經(jīng)常作為各種各樣的現(xiàn)實問題，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他認為“黨史工作是研究黨的歷史的，但是我們工作的目的并不是面向過去。而是面向現(xiàn)在，面向?qū)怼Ｎ覀兪菫楝F(xiàn)在而研究過去的，我們是為將來而研究過去的”。誠如毛澤東所言，在研究和處理當前的工作時，“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注意”。這就是說，歷史研究，包括其中的黨史研究，乃是黨的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秘書具有深厚的史學修養(yǎng)，是做好本職工作不容忽視的重要條件。

（二）

胡喬木深厚的黨史學修養(yǎng)，植根于他豐富的黨史研究實踐。大致說來有三種情形，一是與黨的當前中心任務密切相關的黨史研究，這種實踐往往成了他的本職工作；二是他在業(yè)余時間所作的黨史研究，這種研究雖不屬于本職工作，但與本職工作卻相輔相成；三是他以中共中央黨史領導小組名義，組織、指導的黨史研究活動。

20世紀40年代前期，胡喬木作為秘書，先是協(xié)助毛澤東編選《六大以前》、《六大以來~黨內(nèi)秘密文件》和《兩條路線》等黨史文獻集，繼之參與起草和修改中共中央《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時間長達三年之久。這些實踐使他掌握了豐富的史料，把握了歷史發(fā)展的邏輯，對中共早期歷史有了非同尋常的理解。六年之后，他結合親身體驗，對中共在全國執(zhí)政前的歷史再作研究，撰寫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三十年》（以下簡稱三十年》）。后來他對這段歷史、特別是波瀾壯闊的20世紀40年代史繼續(xù)進行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他為寫作《回憶毛澤東》一書而發(fā)表的二十多次談話，以及有關20世紀0年代史的15個題目；他對中共及其領袖重大歷史活動所作的更系統(tǒng)、更深入、更條理的分析，都提供了許多鮮為人知的珍貴史料，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這是更高層次上的黨史研究。

胡喬木對中共作為全國執(zhí)政黨歷史的研究，先是20世紀40年代初期，他受中共中央委托負責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以下簡稱《歷史決議》），這項工作歷時20個月，他對起草小組發(fā)表的談話、講話多達三十余次，包含了《歷史決議》的指導思想、基本內(nèi)涵、表述方式等等，許多重要內(nèi)容他都親自起草或反復修改，可謂嘔心瀝血?！稓v史決議》成為中共黨史研究新的里程碑。八年之后，胡喬木個人又針對建國以后30年間社會主義建設的經(jīng)驗與教訓，聯(lián)系新時期我國實行改革開放十年的實踐，對《歷史決議》未能充分展開的內(nèi)容，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且頗具個人風格的開掘與研究，撰寫了著名的“黨史三論”，將中共70年間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確立社會主義制度、實行改革開放基本國策的歷史經(jīng)驗加以貫通與升華，把中共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繼承、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做出高屋建瓴地概括，再次把黨史研究推向新的高度。

胡喬木曾三次撰文闡釋毛澤東思想的內(nèi)涵，恰好是他分別寫作《三十年》、起草《歷史決議》和撰寫《回憶毛澤東》等黨史論著之時，這說明中央領導同志的思想研究與黨史研究之間存在密切關系。而在編輯出版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著作、年譜、傳記、回憶錄等，以推動他們的思想研究方面，胡喬木也是花了心血的。毛著的編輯出版，在胡喬木主政中央文獻工作時，就已訂出規(guī)劃，而今除《毛澤東選集》之外，《毛澤東農(nóng)村調(diào)查文集》、《毛澤東新聞工作文選》等多卷本“專題集”系列、十三卷本《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文獻集”系列，以及八卷本《毛澤東文集》“重要文稿”系列已大致出版齊全，形成相當規(guī)模，為研究毛澤東思想及中共黨史提供了珍貴的文獻材料。胡喬木說：“毛主席的著作首先是中國人民的財富，其次也是歷史，歷史是不能抹煞的。研究中國這段歷史，不研究毛主席怎么行呢？不這樣做，對歷史、對科學、對人民都沒法交待。”他以同樣的心態(tài)，為編輯出版周恩來、劉少奇、鄧小平等中央領導人的文選、年譜、傳記等付出了心血與汗水。晚年他還以中共黨史領導小組成員的身份，組織、指導或促成了多部黨史著作的編輯出版。總之，胡喬木黨史研究的實踐活動豐富而多彩，貫穿了他的整個秘書生涯。

（三）

胡喬木黨史研究的豐富實踐，孕育了他精深的黨史學思想，至晚年已形成比較科學的理論體系。他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七十年》所寫的《題記》說：“大致可以判斷這本書寫得比較可讀、可信、可取，因為它既實事求是地講出歷史的本然，又實事求是地講出歷史的所以然，夾敘夾議，有質(zhì)有文，陳言大去，新意迭見，很少沉悶之感。讀者讀了會覺得是在讀一部明白曉暢而又嚴謹切實的歷史，從中可以吸取營養(yǎng)，引發(fā)思考，而不是讀的某種‘宣傳品’。”這是他為黨史論著提出的總體標準，體現(xiàn)了他黨史學的基本思想。具體說來還有相當豐富的內(nèi)涵。譬如，黨史著作要具有科學性；其內(nèi)涵要富有理論的力量；表達形式要有文采，能給人以美感；文獻的編、校、注，要精益求精；注重編研隊伍建設，提高編研水平等等。

僅以黨史著作要具有科學性為例。胡喬木說：“黨史工作的戰(zhàn)斗性所以有力量，是因為我們依靠的是科學，依靠的是真理?！币虼?，“我們需要用科學的態(tài)度、科學的方法、科學的論證來闡明黨的各種根本問題”。為此，他提出要處理好四個關系。

一是科學性與黨性的關系。胡喬木說：“馬列主義是講階級斗爭的，是站在無產(chǎn)階級的立場上來講階級斗爭的，當然有階級性，有黨性。可是，它是科學的，它一定要有客觀性。如果離開了客觀性，就不成為科學?！币虼耍h性要建立在客觀性的基礎之上，黨史論著要做到黨性與科學性的統(tǒng)一。

二是科學性與政治性的關系。胡喬木一再強調(diào)“寫黨史要有政治上的觀察和把握”、“先講清政治形勢，才能講清黨的政策”，“對于政治形勢，政治轉(zhuǎn)變，就要有政治的觀察”，“對歷史人物的評述，也要根據(jù)政治形勢來看”。但是他又強調(diào)：“如果借口有政治需要，就要求歷史科學違背歷史真實，篡改客觀事實，那樣將不僅破壞歷史科學，也將破壞社會主義的政治。因為依靠虛假的事實，不能構成歷史科學，同樣也不能構成社會主義的政治。”因此，優(yōu)秀的黨史著作，其科學性與政治性是高度統(tǒng)一的。

三是科學性與情感的關系。胡喬木認為：“歷史是非常復雜的，如果不在研究的時候保持客觀態(tài)度，就不能正確地解釋歷史。這要與我們的感情發(fā)生矛盾。但是，憤怒出詩人，憤怒不出歷史學家?！彼?，研究黨史與撰寫黨史著作，不能感情用事，要取客觀、公正的態(tài)度。

四是黨與“四面八方”的關系。胡喬木指出：“黨史跟一定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的歷史是不能分開的，否則，黨的歷史就得不到科學的解釋。”因此，他提出黨史要表現(xiàn)黨是在人民中間奮斗的，是代表人民群眾要求、依靠人民群眾支持取得的勝利；黨是依靠與黨密切合作的人共同奮斗的，這些人在黨史上應有其地位；黨史既要寫黨的中央及其領導人的活動，也要寫地方組織及其黨員干部、黨員群眾的活動；黨史要闡明黨的勝利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結果，因此還要有中國共產(chǎn)黨與共產(chǎn)國際，與蘇聯(lián)、東歐國家黨的比較研究。處理好這些關系，黨史著述的科學性就有了基本的保障。

（四）

胡喬木黨史學的深厚修養(yǎng)，一個顯著的標志就是他撰寫了諸多具有廣泛而深刻影響的黨史著作。他黨史研究的重要成果，除了其職務著述即參與和主持起草中共兩個《歷史決議》之外，作為獨立完成的個人專著，第一部是新中國誕生不久問世的《三十年》。該書用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的觀點，首次系統(tǒng)、完整、簡明地敘述了中國共產(chǎn)黨民主革命時期的歷史，被公認為中共黨史的奠基之作，影響和教育了整整一代人。胡繩說：“仔細讀這本書，仍可以看出作者的苦心經(jīng)營，看出他善于駕馭史料和能夠以概括的語言抓住歷史脈絡的本領。”后來出版的《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對中共20世紀40年代歷史所作的精湛研究，則彌補了《三十年》在當時歷史條件下難以擺脫的一些局限，使其關于中共在全國執(zhí)政前的黨史論著依然熠熠生輝。

20世紀80年代后期，胡喬木發(fā)表的“黨史三論”，更具有個人學術著作的特點。他的《中國在五十年代怎樣選擇了社會主義》一文，從國家經(jīng)濟建設的全局著眼，具體分析了20世紀50年代經(jīng)濟迅速恢復的四個基本因素，論證了中國要確保國家的獨立和統(tǒng)一，發(fā)展國民經(jīng)濟，只有社會主義才是唯一的出路。論文從經(jīng)濟角度立論，這在當時的黨史研究領域是一個全新的角度?！吨袊鵀槭裁捶付甑摹白蟆眱A錯誤》一文，具體剖析了1958~1978年間中共所犯“左”傾錯誤導致全國經(jīng)濟動蕩和停滯的原因，同時又以對新中國40年歷史的戰(zhàn)略審視，提出了在1957年社會主義的主題需要從革命斗爭轉(zhuǎn)向和平建設時，黨內(nèi)存在著“兩種趨勢”的觀點。論文通過對“兩種趨勢”此消彼長的分析，論證了中國所選擇的社會主義，并非與“左”傾錯誤相聯(lián)系，而是跟經(jīng)濟進步、文化進步、社會進步、政治進步相聯(lián)系；代表這種根本趨勢的是1949~1956年的中國，特別是1979~1989年的中國。進而明確指出，盡管“左”的傾向仍然需要警惕，但總起來說，改革開放不可逆轉(zhuǎn)，就如同一個成熟的人不可能返回到少年時期的荒唐一樣。這是中共執(zhí)政的共和國積40年經(jīng)驗得出的正確結論。胡喬木1989年三四月間訪問美國，曾以上述“兩論”作學術講演，產(chǎn)生了廣泛的國際影響。

“第三論”是《中國共產(chǎn)黨怎樣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此文著眼于中共70年的歷史，從十二個方面論述第一代和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對馬克思主義理論所做出的重要發(fā)展和貢獻，提出了“中國在五十年代確立社會主義制度，在八十年代實行改革開放，中國的一切成就都應歸功于這兩座里程碑”以及“改革開放事業(yè)是五十年代社會主義改造事業(yè)的真正的續(xù)篇”之論斷，從而將中央兩代領導集體對社會主義道路的艱辛探索及其積極成果聯(lián)系起來，統(tǒng)一起來，論點精辟獨到，論據(jù)充分有力，論證周全嚴密。“黨史三論”是胡喬木黨史研究的又一座理論高峰，是新時期他對黨史工作的新貢獻，奠定了他在中共黨史研究領域扎實的學術地位。

（作者單位：山東青年管理干部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