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

孫毛偉

大畫家李扶風要回家鄉小城舉辦個人畫展，這事在小城引起轟動。李扶風是從小城走出去的大畫家，他的人物畫蜚聲中外。

畫展開幕式非常隆重，分管文化的的副市長參加了開幕式還剪了彩，畫家曾經工作過四年的市文化局的局長、就讀過的中學、小學的校長甚至他生活過一年的幼兒園的園長都來參加并送了花籃表示祝賀。在他們看來，李扶風不僅是小城的驕傲，更是他們局、他們校、他們園的驕傲。

李扶風在畫展開幕式上的講話熱情洋溢。他說這個畫展一是為了匯報，向家鄉父老匯報多年來在繪畫藝術上所取得的成就;二是為了感恩，對生他養他教他的小城感恩，對曾經在生活上和事業上給過他支持和幫助的家鄉人感恩。他還特別提到要感謝他的母校，他解釋說他指的母校不是在省城就讀過的美術學院，而是指家鄉的母校。他說真正為他的藝術成就打下堅實基礎的不是美術學院而是小城的母校，他說這次一定要回母校看看。

參加開幕式的文化局駱局長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這位胡須和頭發都很長的大藝術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六年前，就是這位畫家離開小城之前，一直是他文化局的部下，不，應該說是他部下的部下。那時駱局長已經是局長，而畫家只是個小干事，他和他很少打交道，最多的碰面機會是在會上。他注意到每次開會這位說話很少的小干事都坐在前排，手拿一本大大的會議記錄本，神情專注地聽他講話，認真地做記錄。這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還記得每年的先進工作者名單中總有李扶風這個名字。

這次，這位當年的小干事如今的大畫家回來辦畫展，駱局長很有想法。最近市委正在實施文化搭臺經濟唱戲戰略——小城雖不大，歷史上卻出過一些美術和音樂的杰出人才——發掘小城的文化底蘊，搞一些文化活動，吸引國內外客商前來投資。駱局長想利用這次畫展機會，和李扶風好好談談，沒準真能借助他的影響力引進一些客商來呢。可是剛才李扶風的話讓他多少有點失望，他只說要去母校看看，沒說要去他的“母局”看看。

畫展辦得很成功，李扶風和他的畫受到很高的評價和贊揚。

果然畫展一結束，李扶風就要去母校，可是他乘的車既沒有去他就讀過的第四中學，也沒有去伴他度過少年時代的青年路小學，而是一溜煙駛進了他工作過的市文化局。

提前接到通知的駱局長大喜過望，精心布置了接待工作。他準備先在局里開一個座談會，把曾經與李扶風共事過的老同事找來共敘友情，伺機推出自己的和經濟掛鉤的想法，晚上再共進晚餐。為了提高接待規格，他還請來副市長出席。

李扶風的到來受到當年的同事們的熱烈歡迎，一陣熱情的問候和寒暄后，駱局長說想請李扶風談一談他近年來的藝術成就和感受。李扶風說，這些并不重要，如果讓我講我只想講一點，就是我說過這次回來想到我的母校看一看。不知大家是否知道我指的母校是哪里？他停了一下說，其實我說的母校就是咱們文化局，文化局是我藝術生涯中最好的學校。

他的一番話把大家說懵了，要說文化局是他人生的學校還多少說得過去，不管怎么說在這里工作幾年總可以獲得一些人生經驗和社會知識。但要說是他藝術生涯的學校就讓人無法理解了，文化局既沒有人教授美術課程，他的工作也和繪畫沒有半點關系。

李扶風接著取出一包東西捧給駱局長說，我今天要送給大家一本我的畫冊，一本特殊的畫冊。駱局長接過畫冊看，是一本文化局當年的會議記錄本，翻看記錄本，上面每一頁都畫著人物素描和速寫，能看出這些人物都是文化局的人，最多的是他駱局長。

李扶風接著說，當我從美術學院分配到咱們文化局工作后，我幾乎要放棄了我的藝術夢想。后來我發現局里會議很多，冗長的會議讓我覺得百無聊賴，于是我就在會間把講臺上的領導和發言者作為模特在記錄本上作畫。四年間我畫滿了二十多本記錄本。沒想到這些會議畫使我的繪畫功力得到了極大提高，同時在作畫時獲得了很多藝術靈感。這樣說吧，如果沒有這些畫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說，文化局是我最好的學校，這間會議室就是我最好的課堂。我要感謝我的母校文化局。他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瞬間全場鴉雀無聲，接著就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和笑聲。駱局長臉上一陣發熱，他不知該不該鼓掌。他偷偷瞟了坐在旁邊的副市長一眼，見副市長也在猛勁地拍巴掌，笑得肥肥的下巴一顫一顫的，于是他也咧開嘴笑著鼓起掌來。

摘自《小小說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