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誰人君不識

□石一楓

天下誰人君不識

□石一楓

有一路剛開始在社會上鬼混的年輕人，常愛在嘴上掛著一句口頭禪：“這人我認識。”或者：“我認識某某某……”有的表情很興奮，有的則很低調，總之是表示自己混得很有成就。而這樣的語言習慣，大概是小時候跟流氓學的：很多人都有過打著“大哥”的旗號狐假虎威的經歷。記得我上高中時，跟一群孩子搶籃球場，就碰到這樣一只小狐貍，他口沫橫飛地威脅對頭：某某“老泡兒”知道吧？我認識！再惹我讓老泡兒把你們丫的手指頭砍下去——反正人家天天都得砍二十多根兒呢，多你們幾根兒也就一順手的事兒。

后來才知道那孩子所謂的“老泡兒”其實就是他二舅，也不是什么黑幫老大，而是一個骨科醫院的大夫，專切六指。

從此以后我就對“我認識誰誰誰”這樣的口頭禪不太感冒了，但是六指大夫的外甥卻深深地好上了這一口— —自從當上某野雞經紀公司的“項目經理”以后，每次一塊兒吃飯，提到什么不同凡夫的人才，他立刻都會接上一句：“這人我認識。”或者：“他呀？太熟了。”同時做矜持而又蔑視群氓狀。

有一次真把大伙兒說煩了，聽他說到“認識”某高級飯店的老總之后，立刻成群結隊往那飯館門口涌去，非要白吃一頓不可：“這么大面子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到了大堂還喊：“叫你們某總出來接客！”

結果一回頭，發現那孩子不知什么時候跑掉了。自從這回丟了面兒以后，此人消失了幾個月，直到前幾天才突然出現——特誠懇地跟我說：“這些日子真是認識了不少人，想做點兒創意產業，您給出出主意。”

我很好奇：都認識什么人了？

他繼續誠懇地說，認識了一個姓任的，還有一個姓潘的，此外還有一姓楊的女的，總之都是有錢沒處使的主兒，關鍵還“都是特好的朋友，都特照顧他。”

時隔多年以后，我再次感受到了當年聽說“切手指”時的震撼：這幾個人湊一塊兒，能影響中國GDP好幾個點吶。

隨后我斬釘截鐵地說：“這個層面的事兒我就不插嘴了——出去別說認識我。我不配。”

而最后聽說這個“認識一切偉人”的孩子的消息，是伴隨著一個歐洲時尚圈兒的著名人物“出事兒”（具體地說是“出柜”）的新聞——那位風騷老人來過一趟中國之后，六指大夫的外甥曾經不止一次炫耀過“他和他”是多么親密無間，頗騙到了幾張慈善酒會的入場券。而此事一出，立刻有不少媒體人撲向了他：多少談一點兒細節行嗎？

那孩子在無話可說之下，竟然說出了電影《梅蘭芳》里孫紅雷的臺詞：我們認識了，也是干凈的！

摘自《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