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愛

李冬梅

1

她站在站臺上等待著他乘坐的那次列車的到來。她已經(jīng)等了一個小時了。正是冬天，她已經(jīng)快凍僵了。她提前一個小時就來了。她等他回來已經(jīng)等了整整四年，現(xiàn)在他終于要回來了，她激動得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他離開家去服役時還像個孩子，不知他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了。人們都說戰(zhàn)爭會摧毀人，但是他非常堅強，他挺過來了。她確信，他一切都好。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他終于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2

他邊往車廂外走，邊仔細地打量著站臺。他馬上就要見到她了，他們就要久別重逢了。他現(xiàn)在只記得照片上她的樣子，那些照片都是她寄到部隊里來的。大部分照片都在戰(zhàn)斗中遺失了，只有一張照片他一直珍藏在軍裝的上衣口袋里。他確信她會保佑他。每次戰(zhàn)斗一停下來，他就把她的照片拿出來看。正是她的愛給了他在戰(zhàn)火硝煙中活下去的勇氣，他必須活著回到她身邊。她在等他，他要信守諾言。現(xiàn)在他終于回來了。他不知道她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了，也許變得他都認不出來了，也許還是小時候那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丫頭。

3

“你好！你終于回來了！”他剛轉(zhuǎn)過身來，她就撲了過來，摟住了他的脖子。她不停地吻他，牢牢地抓住他不撒手。她等他等得太久了，唯恐再次失去他。他又聞到了她頭發(fā)散發(fā)出來的熟悉的味道，又看到了她的眼睛。他終于又回到了她身邊。

“快走吧！要不你就凍僵了！”她拉著他朝地鐵口走去。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松開。她特別害怕沉默，不停地說著話：“你知道嗎？我還有很多信封和信紙沒用完呢。今天回去我就扔了它，我再也用不著了……”

前線通信不方便，但從信中的日期看，她每天給他寫兩封信，有時候甚至寫三封。這些信溫暖了他的心，在前線尤為珍貴。

4

“你看，玫瑰花！”她興奮的喊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她非常喜歡玫瑰花。

上中學時，他聽說她喜歡玫瑰，就給她買了一枝。后來他就找各種理由跟媽媽要錢，給她買玫瑰花，雖然次數(shù)不多，但她還是很高興。

“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他讓她在路邊等，自己跑進了花店。她透過花店的玻璃窗看見他站在那兒，精心地為她挑選著玫瑰花。她雙手捂在胸前，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幸福。他終于回來了！他還活著！他完好無損！他現(xiàn)在正在給她挑選她最喜愛的玫瑰花！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時刻準備著跳起來去迎接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甚至連旁邊傳來的人們的驚叫聲都沒聽見。只有那刺耳的剎車聲響起的時候，她才轉(zhuǎn)過頭去。連動都沒來得及動一下，她就倒了下去……

5

他離她只有兩步遠，眼看著她倒在了柏油路上。這種情景他見過無數(shù)次了，那是在前線，在戰(zhàn)爭中。但這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啊！這里并不是戰(zhàn)場啊！也許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幻覺，也許他現(xiàn)在還躺在戰(zhàn)地醫(yī)院里。

他清醒過來，可“幻覺”并沒有消失。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臉朝下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頭的周圍是一片血跡。

“不！這不是她！”他大叫一聲，跪倒在她身邊。他把她的身體翻了過來。鮮血從她的嘴角和鼻孔流了出來。他想把她抱起來，但是她的頭卻朝后垂了下去。他小心地扶住她的頭，把它靠在自己的肩上，她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6

在戰(zhàn)場上，他也是這樣，懷里抱著戰(zhàn)友，眼里流著淚。那時他多么希望戰(zhàn)爭早點結(jié)束，他能早點回家。這樣，就不會再看到那么多生命逝去。可現(xiàn)在他回來了，仍然全身是血，而且是她的血，他最心愛的人的血。

如果他不回來，那今天她就不會去火車站，就不會站在這個該死的地方，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這個念頭撕扯著他，他真想扯開嗓子大喊，如果他沒回來多好啊！他真希望時光能倒流，讓他挽回這一切。

他寧愿自己回到槍林彈雨中去，即使被俘了，即使像動物那樣被殺掉，他也在所不惜，只要她活著。

7

刺骨的寒風吹透了他身上單薄的棉襖，但他一點都未感覺到寒冷。他遠遠地看著葬禮，默默地等著，等著見她最后一面，等著和她做永遠的告別。

送葬的親朋們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了，一對老夫妻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這姑娘還這么年輕，一切都還沒開始呢。可憐的孩子啊。”老太太邊說邊擦著眼淚。

“這都是上帝的安排，有什么辦法呢。”老頭本想安慰一下老妻，但一開口，眼淚也流了下來。

8

父親站在墓前，望著墓碑照片上女兒如花的笑靨，久久不肯離去。這時，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走了過來，站在了他身旁。

“我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那個她一直苦苦等待、深深愛著的人。”父親低聲說，但目光并沒有離開墓碑，“她實在是太愛你了。”

年輕人沒有出聲，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還是讓你和她單獨在一起吧。我知道她最想見的人就是你了。”父親轉(zhuǎn)過身朝墓地出口走去，“晚上你到我家里來一趟吧，我們好好談一談……現(xiàn)在你就是我的兒子了。你不要責備自己，她的死不是你的錯。”

9

他已經(jīng)在墓前站了幾個小時了，一直凝望著那塊黑黑的墓碑。那塊墓碑就像一個大大的十字架擋住了他的路，擋住了他曾有過的所有的夢想。現(xiàn)在生活對他來說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意義。

天漸漸暗了下來。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跪在了地上，和她說著話。他覺得她也一直在跟他說話。他的腳失去了知覺，雙手已經(jīng)麻木，臉上的淚水結(jié)成了冰。他不停地說著，因為他怕一旦他停下來，她就消失了，永遠地消失了。于是他就不停地說，仔仔細細地跟她講述著這幾年他在戰(zhàn)爭中的經(jīng)歷。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10

小護士安妮婭剛干急救工作不久。她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喜歡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但是今天她卻幫不上什么忙了，因為墓前跪著的這個年輕人早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看得出來，他太愛她了。現(xiàn)在他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安妮婭泣不成聲。

（常寶軍摘自《青年博覽》2010年第9期，孫 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