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前線

粱 銳

戰爭造就了心靈廢墟，也帶來了人生大發現

二戰的黑夜

比爾是個美國二戰老兵，這天，他收到一個國際郵包，里頭裝著十多個編著號碼的信封。寄信人署名“前線”。比爾先打開l號信封，從信封里掉下一張機票、一張車票，還有一封信，信上寫道：“尊敬的比爾先生，如果您現在生活愉快，心情舒暢，那么請您不必再往下讀，如果您正在為過去苦惱，請執行以下任務——任務一，使用來信所附的機票飛往日本鹿兒島市，然后使用所附的車票從鹿兒島市前往川內市，在車站月臺上采集一朵櫻花，完成后打開第二個信封?！?/p>

這是怎么回事?比爾驚訝萬分，郵件上確實寫著他的姓名和地址，機票和車票也都是真的，是誰寄給他的?比爾反復琢磨著“為過去苦惱”這幾個字，看看自己右臂殘肢，眼前不禁浮現出一段往事——

1943年，比爾作為美國空軍飛行員，參加了太平洋戰爭，在一次執行任務時飛機被擊落，他讓日本人俘虜了，被押往北婆羅洲的戰俘營。那是南太平洋上一座布滿熱帶雨林的島嶼。由于戰爭的需要，日軍要這里修筑兩條隱蔽的飛機跑道，大批盟軍戰俘成了免費的血汗勞工。為了防止暴露目標，所有修筑都在夜里進行。

一天夜里，比爾等八名覘俘組成小對，一如往常一樣，在幾名日軍的押送下，準備穿越一座山林，到島嶼東北角修筑跑道。這一天正值月圓，山林里各種鳥獸的叫聲異常詭異。為了避免發生意外，隊長山野龍二決定臨時率隊從一處河灘繞行，這條河灘沒有開過路，山野龍二指揮隊伍盡量靠河邊崖壁走，然而不幸還是發生了，突然一聲驚叫，一名戰俘陷入沼澤，而戰俘們的腳都是用鐵鐐鎖在一起的，另外幾名戰俘也被巨大的力量拖向沼澤-中央，兩名日軍見狀，試圖拉住鐵鐐，結果先后被沼澤吞噬。

眼看八名戰俘即將葬身沼澤，情急之中，山野龍二掏出一副手銬，戰俘隊伍中離他最近的是比爾，他將手銬的一端銬住比爾的右手，準備將另一端銬在一棵樹上，可就在這個時候，在沼澤巨大的吸力之下，比爾意外地滑了一跤，山野龍二一失手，竟然把自己的左手給銬上了。兩個人的手銬在一起，山野龍二只好死死地用右手挽住樹干，拼盡全力支撐著……這時，一個碩大的黑影閃過，緊緊鉗住了山野龍二，那黑影似乎身具蠻力，不但山野龍二不再滑行，就連齊腰陷入流沙中的比爾也被一節節拔了出來。在兩股力量的拉扯中，比爾腳下先是一緊，再一松，腳鐐居然給掙斷了。于是山野龍二和比爾都被拉了出來，但那“黑影”沒有松手，而是挾著山野龍二、拖著比爾往河灘方向退卻，就在他們快要進入河里的時候，只聽“砰”的一聲槍響……

比爾掙扎著抬頭一看，發現這個“黑影竟然是一條大鱷魚，它滿嘴的尖牙，不僅咬穿了山野龍二的皮帶，扎入了他的身子，而且正好咬住山野龍二的手槍。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意，手槍居然走火，子彈打入了鱷魚的嘴中，但鱷魚沒有被打死，它依然緊緊咬住山野龍二，絲毫不肯松口。千鈞一發之際，比爾看到山野龍二背上有把軍刀，便伸手用力將刀抽了出來，高高舉起，眼睛直直地瞪著臉色慘白的山野龍二……

山野龍二心里清楚，他的左手和比爾的右手銬在一起，比爾為了逃命，肯定要砍斷他的手臂，果然，寒光一閃，斷掉的那截手臂掉到了河里，一大攤血跡涌出，鱷魚嗅到了血腥味兒。立刻扔下了山野龍二。去咬剛剛砍下來的那截斷臂，趁此機會，山野龍二拼命往岸上爬去，等他回過神來，這才震驚地發現自己雙臂完好，被砍斷手臂的竟是比爾，比爾砍下了和山野龍二銬在一起的右手，踉蹌幾步后暈倒在河灘上。

當比爾醒過來時，山野龍二已為他止住了血，包扎好傷口，但山野龍二下半身受了重傷，他用不熟練的英語叫比爾離開，言下之意是比爾自由了，比爾慘笑一聲，指指樹上的大黃花，搖搖頭，結果，失去右手的比爾艱難地把山野龍二背回了戰俘營。

打那以后，比爾所在營點的戰俘受虐的情況大大減少。隨著戰爭結束，島上的情況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日軍監視員多被判刑，而日．就在戰俘營里服刑．盟軍戰俘反而成了看守員。比爾當了幾年看守后回到美國，干過不少工作，但由于失去了右手，常常被“炒魷魚”，最后比爾只好登記失業救濟，還患上了深度抑郁癥，成日靠酗酒，吸食大麻麻醉自己……

追尋人生的“前線”

想起這些往事，比爾把那封信揉成一團扔到地上。失聲痛哭起來：“我是個廢人!這里不需要我，我應該死在戰場上，只有前線需要我!”哭著哭著，比爾想起了什么，他把信撿起來又看了一遍，上面的落款竟然是“前線”，比爾越想越覺得奇怪，“前線”是個人?還是個地方?他決定按照信上所說，趕赴日本，去解開這個謎團。

比爾在女兒的陪同下，按信上的要求飛抵日本鹿兒時，開始執行“任務”，他坐列車前往川內市，到了那里，果然在月臺上看到滿樹櫻花開得爛漫。他摘下一朵櫻花，裝進密封袋，又打開2號信封，邊寫著：“任務二，從川內市到八代市，收集月臺上的一朵櫻花，完成后打開第三個信封?！蓖瑯?，里邊附有一張車票。

就這樣，比爾化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從南端的鹿兒島出發，一直走到了北海道北端，他按照信封上的要求，收集每一個站臺上的櫻花，一共拆了15個信封，最后一個信封指示的目的地不是站臺，而是一間靠近大海的壽司店，店名正“前線”，而EL還是用英文寫的!看到這個詞，比爾禁不住熱淚盈眶。這時，一位年輕的女老板走出壽司店，熱情地接待了比爾父女。

原來，這家壽司店是一個退伍日本軍人開的，已近近40年歷史。老人去世前，說他曾在南太平洋與盟軍作戰．有一回在從林行進時遭到鱷魚襲擊．絕望之際，一名美軍戰戰將將他救出險境，那覘俘為了救人失去了右臂，卻強忍疼痛，指青島上特有的大黃花鼓勵他——人的生命就像花兒一樣可貴，誰都不應該輕易放棄。敵方士兵的舉動使日本軍人深受感動，終于支撐著活了下來。

戰爭結束后，日本軍人退役回到本土，他遠離都市，來到北海道的最北端開了一家壽司店，生意越來越好，但老人不擴大店面，而是委托一些民間組織尋找當年盟軍的二戰老兵，邀請他們到日本作一次觀光旅行。他說，不少老兵飽受戰爭創傷。戰后他們往往很難融入社會，他希望那些老兵能通過旅行重新振作起來，這也是日本軍人對戰爭表示懺悔的最好方式。

比爾從女兒手里接過了那只裝著十多朵櫻花的密封袋，把袋子遞給了女老板，女老板從袋里拿出一朵尚未完全干枯的櫻花，動情地說：“櫻花的花期很短，僅七天左右，但如果追尋著它的花期走，一路上你總能看到正在盛開的櫻花，這在日本叫‘櫻前線。爺爺說，人生旅程中最重要的就是遠離絕望，盡管櫻花的花期很短，只要肯追尋，總會有驚喜等著你?！?/p>

比爾聽完女兒的翻譯，若有所悟，他走進店堂，一眼就看到了正中掛著的一張大幅照片，照片中那位老兵正是山野龍二，比爾看著照片，突然像小孩子似的蹲下身來，失聲痛哭起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呀……”其實，當時比爾想砍的正是山野龍二的手臂，卻被樹上的大黃花晃了眼，誤砍了自己；事后，他又沒膽量一個人逃離島嶼，把山野龍二背回去是純粹是為了討好日軍。

這時，店里的幾名廚師和員工都圍了過來，一只只手輕輕搭在比爾的肩上，有人說：“兄弟，別哭了，過去是一場夢，重要的是你回到了真正的前線?！北葼栔棺×搜蹨I，抬起頭來一看，他驚奇地發現這些人竟然都是些老兵，膚色各異，國籍不同，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拄著拐杖……

后來，比爾就留在了北海道，據說現在仍然可以在“前線”壽司店里看到這位失去右手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