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慶
日本的中央銀行制度、人口結構、選舉制度以及經常順差是造成其長期通貨緊縮的深層次原因。這些因素在美國沒有發揮作用的基礎
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美國債臺高筑。大規模的財政赤字將會成為長期現象,同時通貨緊縮的陰影揮之不去,這一切不禁使人們擔心:美國是否會成為下一個日本,是否將有一個甚至幾個“失去的十年”。
的確,從初始條件看,美國經濟現在的狀況很像當年的日本。在上世紀80年代的日本,不動產市場泡沫破裂,導致經濟嚴重衰退。在當前的美國,居民房地產和信用泡沫的破裂,不僅已經導致經濟的衰退,而且隨時有通貨緊縮的風險。
很多分析人士把日本長達20年的通貨緊縮歸咎于其貨幣政策的失敗。遵循同樣的邏輯,只要美聯儲不重復日本央行的錯誤,美國就不會“日本化”。
筆者認為,這樣的分析只是觸及了表面現象。而核心問題是,為什么通貨緊縮在日本持續的時間如此之長?為什么日本社會主動或被動地,有意識或無意識地選擇了長期通貨緊縮?在后金融危機時代,美國社會是否做出同樣的選擇?
日本長期通縮源于四個深層的結構和制度性因素。
首先是日本的中央銀行制度。自1998年以來,日本央行享有極高的獨立性,但卻沒有與其權利相匹配的問責制度。盡管《日本中央銀行法》給日本央行的任務定位是“通過價格穩定來幫助國民經濟的健康發展”,但實際上,日本央行直至2006年才給出了一個“價格穩定”的定義,也就是在0%至2%之間。然而, 在此后的51個月內,日本的核心通脹率有46個月低于0%,出現了嚴重通縮,但日本央行并未因此被問責。
為什么日本社會的問責要求如此之低呢?這就涉及到第二和第三個深層因素:日本的人口結構和選舉制度。
在過去的20年里,日本人口迅速地老齡化,退休人口比重越來越高。一個老齡化的社會更傾向選擇通貨緊縮。退休人員的主要收入來源是退休金和其他固定收益類投資產品,鮮有股票類投資品。盡管在通縮環境下,名義利息率很低,但價格下降會提高退休人員的實際收入水平,可以很大程度上抵消利息收入的不足。
日本政治選舉制度的設計客觀上賦予年長的人群超比例的影響力,從而使政策的制定越來越傾向于保護年長者的利益。作為利益共同體,他們會反對通脹,更傾向采取導致通縮的政策措施。
第四個深層次的因素與日本長期經常賬戶順差有關。經常賬戶順差的存在,意味著經濟整體是凈儲蓄。這一宏觀環境下,財政赤字很容易通過國內發債融資來支持,從而客觀上減弱了采取結構改革政策的動力。沒有強有力的制度變革,就無法消除由大規模不良資產引致的通縮壓力。
上述四個因素在美國發生作用的可能性不大,因此,美國不會日本化。
首先,美聯儲雖然享有高度的獨立性,但在其政策目標中,不僅有通脹還包括就業。
盡管美聯儲在制度上沒有明確規定的通脹目標值,但長期以來,政策制定者和市場參與者已經達成一個共識:美聯儲的通脹目標值是2%。同時,美國國會對美聯儲有明確的問責制度。具體體現在,國會參眾兩院對美聯儲主席任命的影響,以及頻繁地舉行關于貨幣政策的聽證會。
其次,盡管美國人口老齡化也在進行,但在相對開放的移民政策等因素的作用下,美國老齡化程度和速度都遠未達到日本的狀況。
第三,美國的政治選舉制度并不存在有利于年長人群的安排。公共政策能夠均衡地反映各年齡階層的訴求,沒有采取通縮政策傾向的偏好。
第四,與日本不同,美國有長期經常賬戶逆差,意味著整個經濟體是負儲蓄,需要從其他國家借入資金。這樣,市場的約束力量就會迫使當局采取有效的結構改革政策,促進經濟增長預防通縮,并減少財政赤字,否則,其融資成本會大幅上升。
實際上,相比美國,歐洲經濟更容易像日本那樣陷入長期通縮。因為,在上述四個方面,歐洲的狀況介于美國和日本之間。
盡管有非常明確的通脹目標,歐洲央行并不對某一個主權政府負責。歐洲的人口結構和發展趨勢介于美國和日本之間。同時,沒有跡象表明,當前歐洲的選舉制度含有利于年長者的傾向。盡管不同歐元區國家的經常狀況有很大差別,有些有大量的順差(如德國),另一些國家有大量逆差(如希臘),但從歐元區整體看,經常賬戶基本平衡。
作者為摩根士丹利大中華區首席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