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最公平的

李景香

順子時個山里娃，來城里打工掙錢。前些日子，他在一處工地當起了小工，說實話，這可是一滴汗摔八瓣的活兒，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順子才干了幾天活，身體就有點吃不消了。

工地的廚子老劉頭是個熱心腸，每天盛飯時，都把順子的飯盒舀得滿滿的，可是好景不長，老劉頭因摔斷了腿，得休養幾個月。于是，包工頭又領了一個瘸腿廚子來。這廚子姓周，聽說以前在部隊上干過活，是個伙頭兵，還是個功臣，他的衣服上始終戴了一枚獎章。

第一次開飯，周瘸子就給大伙來了一個下馬威。他吐口唾沫，嗓子扯成了男高音：“大伙都排好隊，男人往前湊，女人排后面去!快快快，速度要快，吃飯都不積極，腦袋一定有問題!?！痹瓉砝蟿㈩^當廚子的時候，大伙哪有排隊這事啊，誰來就先給誰舀上唄，回想一下，老劉頭待大伙多好啊，現在這周瘸子簡直就是一個后媽!

順子也很納悶：吃飯排隊把女人們排后面，讓老爺們先吃，這是什么道理?可順子又一想，包工頭說過，在工地上要搞好團結，別有事沒事就鬧矛盾，否則會扣半個月的工錢。順子想到這，強壓住了朐中怒火。

晚上吃過飯，可能是順子喝鹵水喝多了，半夜渴醒了，他左右尋了半天，發現暖瓶里再沒半滴開水，就尋到了伙房里。他看到木板子上有幾個番茄，那火紅的顏色十分誘人。順子想都沒想就拿了兩個，沒嚼幾下就填到了肚子里。正想走，他一想，反正在廚房偷吃東西已經犯了條規，吃一個是吃，吃倆也是嚼，干脆肚皮一個都收拾得了，于是，順子又伸手捏了剩下的番茄，剛出門就看見周瘸子的人影往這里過來了，順子嚇得拔腿就跑。

只聽周瘸子像只瘋狗一樣叫喚：“你給我站住!是哪個臭小子?竟敢來伙房偷東西，不要命啦?”

順子在心里直罵：你這挨槍子的死瘸子，竟然罵我，不就吃了幾個破番茄嗎!順子沒有停下腳步，他知道要是讓包工頭知道了這事，自己半月的工錢就打水漂了，于是他一溜煙跑進了宿舍。

第二天一早，包工頭找到了順子，問：“番茄是你吃的吧?這月工錢扣你一半，再讓我發現一次，你就卷鋪蓋滾蛋!都像你一樣往廚房里鉆，老子不讓你們這些吃貨給吃癱了啊!”

順子心里嘀咕：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準是周瘸子告訴了包工頭。于是，出于報復，順子跟包工頭提了意見，把周瘸子讓女人排后面的事說了一遍。

當天晚上，周瘸子用勺子敲打著鍋沿，喊道：“開飯了開飯了，大伙排好隊啊!男人們排后面，老頭和女人往前湊!趕緊的趕緊的……”

大伙聽了很納悶，這時工友王大力湊了過來，對順子說：“瞅著沒?周首長這是改變了作戰方針，當起好人來了，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順子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里直樂：你周瘸子也有怕的時候!

可過了一天，周瘸子又把排隊規則給改了，這回是挑幾個人往前湊，中間排的是壯勞力，排在最后的還是那些沒力氣的婦女。

順子面色鐵青：好你個周瘸子，趁包工頭不在，又換隊形啦!可是，他又想到，雖然周瘸子是整天煙熏火燎的廚子，但他手里可握著吃飯用的勺子啊，誰得罪了他誰就填不飽肚皮，順子只好屋檐下低頭，忍了。

這一天，順子蹲著吃飯，可能是蹲久了，他猛地站了起來，只覺得眼前發黑，就一個趔趄栽了下去，正巧周瘸子在他旁邊走過，這一撞把他胸前戴的獎章給碰了下來，你說巧不巧，順子一腳正好踩在獎章上!獎章瞬間變了形，周瘸子瘋一樣地撿起來：“你小子不想活了!”說著，一把抓住順子給提了起來。順子被嚇著了：“不就一個破牌嗎?我給你買個不行嗎?”

周瘸子猛一使勁把順子扔了出去：“到哪里去買?這是我在部隊立的三等功爭來的!”

為一個破牌子，周瘸子就把順子一頓臭罵，順子哪能咽下這口氣，他悄悄找王大力商量，要好好整周瘸子一番。順子從外面的商店買來幾顆圖釘，趁周瘸子熟睡的時候，悄悄把釘子放在了他的一只鞋子里。王大力捂著嘴小聲樂著說：“順子你真夠狠啊，本來人家右腿就瘸，你還往右邊的鞋子里放釘子?！表樧右ба溃骸罢l讓他那么霸道!這叫殘上加殘!”

第二天一早，順子就瞪大眼瞅著周瘸子的鞋子，他真想聽聽周瘸子猛地喊出二嗓子“哎喲”，順子在心里美美地想，這一聲比女高音還要出彩喲。

到了中午的時候，周瘸子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來到廚房，他把腧一拉，嗓門又上去了：“吃飯了吃飯了!女人排后面，男的滾前面!”

輪到給順子盛飯的時候，周瘸子把勺子往上一挑，只盛了半勺菜湯。

順子立馬火了：“人家都是一勺菜湯，憑什么就給我半勺，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周瘸子挑一挑眉：“做了虧心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順子再也忍不住，一下跳了出來：“周瘸子，好，明人不說暗話，那圖釘是我放的l”說完，他扭身一溜煙奔向了廚房，不一會兒晃晃悠悠抱來了一臺秤。

順子腳一跺：“今天周瘸子你給我們講清楚，你平時吆五喝六的也就算了，但吃飯排隊得有個順序吧，你叫女人們排后面是為啥?咱們都講好了，你吃飯是按什么順序排?是按塊頭大小咱就上秤算算，按年紀大小，咱就拿出身份證瞅瞅……”

周瘸子咂咂嘴：“你小子力氣不小啊，能一口氣把秤給抱來，你有力氣多使在工地上，別廢話，吃飯，不愿吃的滾蛋!什么公平不公平，按老子說的來!”

順子聽了更氣了：“大伙都是一個嘴一張肚皮，飯少吃了都難受，你為啥今兒一套明兒一套排個破隊!你是想過過你的首長癮吧?在部隊里被別人領導，現在想充大人物領導別人……”

周瘸子輕輕搖搖腦袋：“順子你瞅不上我沒啥，但我對得起自己良心。那次你到廚房偷吃番茄被罰錢，是因為我買的番茄是想給廚子老劉頭熬粥做個偏方，治他腿傷的，你一吃，老劉頭又得多遭一天罪。”

周瘸子頓了頓，又說：“公平?什么叫公平?我覺得對得起良心就叫公平。原來我在部隊的時候，我的老班長就教我，吃飯的時候，要把女兵排在后面!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就算廚子的手藝再好，做出的大鍋菜也會沉底，稀的永遠在上面，稠的永遠沉下面!等男兵們把稀的喝得差不多了，女兵就可以吃上稠的菜，但我們部隊也有意外，到了包水餃的時候，女兵是排前面的，因為掌勺的師傅，會挑出最好看、最大的餃子給女兵，留給我們老爺們的是那些癟的、破了肚的餃子!今天，我把我們炊事班的‘不公平帶到了工地上，希望它一直不公平下去!別看我人粗話糙，但我很了解你們的情況，隊里的老李和王伯血壓高，每次吃飯我會先給他們盛菜，因為下面的菜味成鹽多會吃壞了身子。有兩個丫頭是南方人，喜歡吃甜，我把她們排后面，然后往鍋里撒把糖……”

順子突然想起，女工們飯盒里的菜確實比較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