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寶

光緒年間，揚州有個叫趙七的，是-個淮揚菜大廚，為人刻苦，手藝也頗為不俗，沒幾年就在揚州有了點名氣，還娶了一房老婆，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但自從一次被人帶去賭場后，趙七就迷上了賭博，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很快就把家底敗光了。

這天，老婆給了趙七幾兩銀子，讓他去買些家用東西，臨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別再賭了，趙七當下連聲答應。來到街上，趙七用手摸著銀子，不覺有些心癢癢。正在這時，忽然前面“噼里啪啦”晌起了鞭炮聲，趙七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家新賭場開張。

趙七一打聽：賭場老板是個外鄉人，十分神通廣大，聽說還帶來了很多新玩意兒。趙七一盤算：看看無妨，不如進去轉轉。

等鞭炮放完，大家一擁而入，趙七也跟著進了賭場。進門一看，里面果然金碧輝煌，而且每個賭桌邊上都有小廝聽候吩咐。

趙七在場子里轉了一圈。又站在旁邊看人賭了幾把，越發覺得手癢了，到底還是坐下來押了錢，心想：這次贏了正好多帶點東西回去，讓老婆高興高興。不料，買了幾把，手氣都不好，趙七正感到晦氣，突然聽到旁邊的賭桌傳來一片驚叫聲，原來出了極其怪異的套路。這旁邊的桌子玩的是“做寶”。

所謂“做寶”，就是由賭場找一個做寶之人，把做寶人和小廝關在密閉的閣樓內，開始“做寶”時，就撤去樓梯，上下只由一根繩索和小鈴連接，靠一個錦盒傳遞。等做寶人想好是開“大”還是“小”后，由小廝把錦盒通過繩索傳遞下來，大家就開始買“大”買“小”。買“大”一賠一，買“小”只賠九成五，賭場就靠買“小”的抽成賺錢，但也不敢每把都做“小”，如果被人知道了規律，那莊家往往輸得很慘。所以，莊家挑選做寶人是十分謹慎的，必須是極其了解賭徒心理，并且膽大心細，才能勝任。賭場很多玩法都是靠運氣、看老天，唯有這個“做寶”是賭徒和做寶之人互相猜心思、斗智力。

趙七走到旁邊觀看，突然看見熟人王五，忙問：“出什么事了?”王五吐了下舌頭，說：“你說奇怪不奇怪?已經連續出了八把‘大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你說下把應該買什么呢?”

趙七想了想，說道：“應該繼續押‘大，吃‘大打‘大嘛。”，

旁邊一個人說：“這倒不見得，前面幾把都是‘大，說不定就突然轉風，殺所有人個措手不及，輸個精光。”說話間，錦盒傳了下來，絕大多數人押了“小”，等打開錦盒一看，又是“大”。大家無不搖頭嘆氣，連說奇怪。

就這樣又押了幾把，傳送錦盒的間隔時間越來越長了。有人猜測說：“看來這把還是‘大。做寶人想了這么久，是想迷惑我們呢，我看他就是下定決心來做‘大了。”可趙七沒相信，心說可能轉風了，就壓了五兩銀子的“小”。隔了好久，錦盒傳下來，一開，居然還是“大”。

“這可真是見鬼了!怎么又是‘大?”趙七氣憤道。

“那有什么稀奇?我還見過連開十九把‘大的呢!”旁邊的“賭場百曉生”說道，因為他知道很多賭場稀奇古怪的事，大家便送了這個外號給他，本名反而很少有人叫了。只聽他津津有味地說了起來：“那是在乾隆年間，鎮江一個賭場連開了十九把‘大，被一個老賭徒發現了其中奧妙，直接把賭場整得賠本關門了。”

眾人忙齊聲迫問這其中的奧秘。

見成功吊起了大家的胃口，“百曉生”嬉笑道：“聽故事是要給錢的。”在眾人的笑罵聲中，他又道，“好嘛，說到錢你們就不認人了。因為啊，那晚乾隆到了鎮江，真龍出現，當然只能開‘大啊。”

眾人哄堂大笑，又打趣道：“但現在皇上在京城，怎么會連續出‘大?”

“這個嘛，我也想不明白。”“百曉生”無奈道。

又隔了很久，盒子才傳下來，正準備開盒，一個衣衫華麗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來，說道：“慢著，這個最高可以押多少?”開寶官說道：“最多可以押一千兩銀子，買‘小抽水百分之五，買‘大不抽水。”

中年男子聽了，從衣衫里拿出一疊銀票，從中抽出一千兩的銀票，押在了“大”上。這時，眾人的焦點都集中在了這個男人身上。開寶官緩緩打開錦盒，大家湊近一看，果然還是“大”，賭場內頓時一片嘩然。

這下，眾人決定都跟著中年男子押了，又押了五把，男子都選了“大”，全部都中了。莊家已經輸了快上萬兩銀子，賭場老板在一邊急得直跳腳，正尋思對策，卻見那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準備走了。旁邊的一些小賭徒，紛紛圍過來討要賞錢。那男子也十分大方，換了一百兩的碎銀子，全部散發了，然后拂袖離開。

趙七覺得此人是個高手，應該跟他學幾招，以后在睹場就無往不勝了。于是，便跟著男子出了賭場，七拐八拐，中年男子竟然走進了一間破舊的小茅屋。趙七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又折回街上買了點鹵味，一斤白酒，才敲響了木門。開門的正是男子本人，看到趙七，他似乎沒有迎客之意，但趙七并不在乎，他進到屋里，把鹵味往桌子上一放，便招呼中年男子吃喝。男子看了看趙七，說道：“看來……你是想學藝的吧。”趙七笑了笑，那男子也就坐了下來，和趙七對飲起來。

對飲中，男子告訴趙七，自己原本是一個富家子弟，年輕時十分好賭，把家產全部輸光了，父母被活活氣死，妻子也因為沒錢治病而去世。經歷了這些打擊，男子痛定思痛，決定戒掉賭癮，重振祖業。現在，他有了萬貫家財，每年都會抽空回到當年落魄時居住的茅草屋，以警戒自己。恰逢今天賭場開張，男子就進去湊個熱鬧，見眾人都輸慘了，這才出了手。

“那你怎么知道會連出‘大呢?”趙七驚奇道。“因為……今日恰好是亡妻的忌日，所以就信手押的‘大，沒想到竟一直贏，不過后來我又發現了一個秘密……”中年男子說到關鍵的地方，竟然打住不說了。趙七哪里肯放過這種秘技，正要再問，外面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打開門一看，趙七認得，正是賭場的老板和幾個小廝。

老板看到中年男子，倒頭就拜，口中連聲說：“多謝兄臺!要不是因為兄臺手下留情，今日賭場非關門不可。”

男子連忙扶起老板，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老板招呼小廝把禮物放在桌上，又說道：“兄臺有所不知。你離開后，又連續出了十把‘大，但因為沒有兄臺帶頭，賭場里又有人分別打‘大和‘小，最后算下來，還是賭場贏；如果兄臺一直在，我非傾家蕩產不可。”這么說來，今日賭場內竟然連續做出了二十五把“大”!

“這是怎么回事?難道做寶人瘋了嗎?”趙七問道。“唉，你有所不知。前面的幾把都沒有問題，關鍵在第五把上。”老板說道。

“第五把怎么了?”趙七追問道。

“到第五把的時候，做寶人突然得了急病昏倒了，小廝怎么都搖不醒，下面的搖鈴又催得緊，小廝頓時沒了主意，又不好擅做主張，只好又把上一次的‘大放進錦盒，如此連續了二十把。后來，做寶人已經身體冰涼，小廝在上面越想越怕，大哭了起來，才驚動下面的人找來梯子，這才結束。”

原來是“死人做寶”，這可是聞所未聞。中年男子嘆了口氣，緩緩說道：“老板，雖然今日有驚無險，但你還是另謀生路吧，賭博會造成多少家破人亡啊，畢竟是有損陰德。”

老板聽了，若有所思。趙七也想到自己賭博帶來的惡果。

回到家，趙七痛改全非，重新拾起荒廢多時的廚藝，后來，他成了名震江南的名廚，還被招去京城里做了御廚，當然，這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