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與真

林青霞

我的一生像夢?！皦簟迸c“真”交錯,編織出我的一生。

小時候在鄉村,經常爬到前院的大樹上做白日夢。我做的是老師夢、空中小姐夢,在我小小的心靈里她們就是權威的象征。想做而最不敢做的是明星夢,我曾仰望著天上的白云,心里想著,明星就仿如云里的仙子,又怎是我這鄉下小女孩所能企及的?小女孩只能在鄉間的小路上,幻想著大明星有一天出現在她的巷子里。

念初中了,有一次我問三姨,當中國小姐好還是當明星好?那時候臺灣有位小童星在李行導演的《婉君表妹》里飾演唐寶云的幼年,既可愛又會演戲,當時真是轟動一時,我羨慕極了,她就是謝玲玲。我三姨還笑說:“你是不是想做她們?”羞得我臉都漲紅了。

高中快畢業,我夢想著踏進社會能做秘書小姐或當空中小姐去實現我環游世界的愿望。

走出校門竟然如夢一般在香港一夜成名,還來不及高興,就已經成了我不敢夢想的明星。在我最閃亮的日子里,我曾回到兒時走過的鄉村小路,尋找做夢的那個小女孩。

那天躺在床上摟著兩個小女兒睡覺,她們總愛聽我說小時候的故事。我訴說著小時候的夢,女兒說很想去看看我長大的地方,我說有一天一定會帶你們回去的。我呢喃著說:“我擁有你們兩個小寶貝,有時候想想,仿佛自己置身于夢里面的夢。”女兒輕聲地問:“你以前會不會想到有我們?”“人是會改變的,我以前的噩夢就是結婚生小孩?！薄盀槭裁?”“因為我以為我不喜歡小孩,以為結婚就好比走入墳墓,沒有了自由,也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原來噩夢有時會是相反的?！?/p>

“媽媽,再講講你小時候在鄉下的故事?！?/p>

“小時候呀,媽媽最喜歡跳水溝,家里附近田地旁有一條左右兩側是斜坡,坡底是一道清流的大水溝,媽媽最喜歡左邊兩步右邊兩步的,踏著斜坡往前跑。跳多了,凡是看到水溝就跳,有一次跨過一條又臟又臭的水溝失足跌進溝里,滿身污泥。姥姥把我揪到河邊,讓河水把媽媽沖洗干凈,河邊洗衣服的鄰家大嬸們笑得好開心,我只顧低著頭羞得無地自容。一搬離鄉下,我最舍不得的就是那條斜坡水溝和前院那棵容我大做白日夢的大樹。”

靜謐的空氣中,我們母女三人摟得更緊了,黑暗里感覺三個人都瞪著大眼睛,完全沒有睡意,仿佛在一起編織著人生的夢,夢里演著自己的角色。

(李金玲摘自《文匯報》2010年4月4日圖/李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