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河”輪上的慘案

□ 石翠國

九年過去了。每每想起發生在 “流河”輪上的慘案，總會使人心驚肉跳。我追記它，為的是讓人們追究它的根源；然后，在今后的工作中，把它連根拔去……

一聲爆炸

2001年6月5日上午， “流河”輪靜靜的靠泊在上海港外高橋某污水處理廠碼頭上，等待著航修。 “流河”輪是一艘載重量為6.7萬t的油輪，本航次從中東滿載一船進口原油，彎靠深圳蛇口和浙江舟山港卸空后回上海，準備修理第二艙艙底的一段加溫管道。按照交通部有關油輪修理的安全規定，船方已經對該艙艙底的油腳作了清理，并用蒸氣進行了清洗。在上海吳淞口錨地，航修廠安全部門對該艙進行可燃氣體測爆合格后，才準許于6月4日靠上了污水處理廠碼頭。為確保動火切割加溫管道萬無一失，航修廠要求派人再次對該艙底進行最后一次清洗，再經測爆合格，方能動火。可謂安全工作按部就班，滴水不漏，無懈可擊。

清洗工作由外來農民勞務工承接。帶隊的是一名叫萬源的安徽阜陽人，上海人戲稱此類召集人為 “人販子”，他手頭有一批專門從事洗艙的工人，當然全部來自老家阜陽農村。他在老家被供奉為 “救命恩人”，因為招募一個農民來上海打工賺錢，就意味救活了他一家人。幾年來，他 “救活”了村里幾十戶人家，功德無量。今天，他率領30名勞務工登上了 “流河”輪。在甲板上，他接航修廠通知，由于需要清洗的艙間比較小，無需30人全部下去，只要求10名工人下艙足夠了。咋辦？派哪些人進艙？萬源是一個聰明人，他馬上讓大家進行一場“石頭、剪刀、布”的游戲，每人出拳一次決勝負。不過，不是誰贏誰下艙，而是誰輸掉，誰下去干活。按照游戲規則，很快決出了10名輸掉的人。奇怪的是，其中有3名輸者，不愿意下艙，他們似乎有靈感和不祥的預兆，感到下艙去兇多吉少。游戲規則不容違反，這3人被大伙兒軟推硬拉地下了艙。 “人販子”萬源萬萬沒有想到，一場噩運即將降臨，一劇慘案即將發生。

洗艙工作于8∶30時正式開工。工人們用抹布沾著清潔劑，在油艙內從上到下地進行著清洗。時至9∶50時，艙內悶熱，工人們早已汗流浹背，有人建議歇一下，于是大家圍攏成一圈。“來來來，抽煙、抽煙”，有人邊說邊從口袋里摸出了香煙，竟一根根地分發起來。其中一人動作快，用隨身攜帶的打火機點起了煙。幾乎與打火機的 “滴答”聲同步，香煙還未點著，剎那間，艙內就發出 “砰”的一聲巨大的爆炸響聲，震耳欲聾。慘案發生了。

三死六傷

隨著煙霧慢慢散去，工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艙底，其中3人已經斷氣，沒有了生命癥狀。無巧不成書，這3名死者正是在甲板上出拳輸掉游戲而不愿意下艙的人。不祥的先兆在這里應驗了，是天意，還是巧合？另有6人被爆炸的熱浪燒成重傷。在艙底的9人全都成了 “扒了皮的青蛙”，身上衣服瞬間被燒光，體無完膚的四肢呈蜷縮狀，肌肉一絲一絲暴露在外，慘不忍睹。下艙的10名工人中，只有一人可謂是幸運的，他在半小時前因為 “內急”，爬上甲板去解便。爆炸發生時，他正從油艙口剛要下來，艙底到主甲板足有5層樓高，他雙手握著扶手，雙腳踩著鐵梯，眼睛注視著腳下，只見圓筒形的下艙通道內，有一團火光直沖著他迎面撲來，他像雜技團 “大炮飛人”里的飛人似的，瞬間從艙口飛了出去，爆炸產生的巨大氣浪，把他掀到主甲板上方2 m的高空，徑直摔在了甲板上，幸虧他身體平衡能力好，屁股先著地，只造成尾骨輕微骨裂，屬于輕傷。要是頭先落下，必然腦瓜崩裂、腦漿涂地無疑。

“人販子”萬源在碼頭附近的辦公樓里聞聲趕來，被眼前的慘象驚呆了。下艙偵察探看的廠消防隊員報告說，艙里死了3人，傷了6人，只有甲板上受輕傷一人神智清醒，述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接警后迅速趕來的120救護車，把6名重傷者火速送往臨近的上海市第七人民醫院救治；3名亡者則被殯儀館的火葬車運走。公安消防隊的2輛消防車到場后，因無火可救，返回駐地，只留下數人開展火因初步調查。

事故調查

本案的調查難度不大。很顯然，這是一起嚴重違章的人為因素引發的火災事故，雖然整起事故只發生一聲爆炸，沒有起火燃燒。這是因為該油艙內經過多次清洗，已經沒有可供繼續燃燒爆炸的可燃物質，因而燃燒也就停止、結束了。否則，爆炸引發的起火，將擴大火情，造成整艙整船蔓延燃燒，后果不堪設想。但要知道，爆炸實際上也是燃燒，不過，它是一種瞬間的燃燒，只是以爆炸的形式出現。爆炸會產生巨大的熱量、壓力和強烈的火光，對周圍環境造成極強的破壞力。

眾所周知，燃燒需要同時具備三個條件：一是可燃物，二是助燃物 （氧氣），三是著火源。本次事故中的可燃物，是艙內尚未清除、散發干凈的油蒸氣；助燃物是艙內空氣中的氧氣；著火源則是點煙時打火機產生的明火火源。該艙上航次曾載運過原油，原油屬于易燃液體。易燃液體散發的油蒸氣與空氣混合后，形成爆炸性的混合氣體，其濃度在爆炸極限范圍內，一遇到著火源就會發生爆炸，其點火能量僅需0.1mj～0.2mj。該艙雖進行過第二次清洗，但是尚未進行通風排風，因而易燃氣體仍然積聚在艙內，并在爆炸極限范圍內，當有人用打火機點火時，爆炸就即刻發生了。爆炸發生前，艙內的9名工人如同置身于爆炸性氣體的海洋中，衣服里、頭發間，全都彌漫著隨時可引發爆炸的易燃氣體，這種氣體濃度是否在爆炸極限范圍內，憑鼻子是聞不出來的，只有用可燃氣體檢測儀才能測出。因此，瞬間發生的爆炸所產生的高溫，頃刻間燒光了他們的衣服和頭發。由于艙內再無可供燃燒的可燃易燃物質，燃燒也就嘎然而止了。

教訓深刻

“流河”輪的慘案，教訓極其深刻。

首先，航修廠在外包油輪洗艙工作中，沒有層層落實防火安全責任制，廠方與承包方簽署的安全責任書，形同虛設。既沒有對外來勞務工進行上崗前必要的安全知識培訓，也沒有開展防火安全宣傳教育活動，更沒有在清洗作業整個過程中的各個細小環節上，進行有力的現場監督檢查，及時發現和消除安全隱患。對于工人下艙隨身攜帶香煙、打火機等火種的違章情況全然不知，留下了后患。

第二，清洗作業承包方更有難以推卸的責任。承包方老板只管招人、派工、用人，把工人當作 “搖錢樹”，賺取高額利潤，根本沒有在提高人員素質上動腦筋，打造一支業務知識全面、安全意識過硬的清洗隊伍。

其次，對于 “人販子”萬源來說，教訓更為深刻。對事故中當場慘死的3名工人和重傷的6名老鄉，他難以向其家屬交代，除了面臨巨額的死亡賠償外，他從事的 “人販子”行當又面臨破產，從此將一蹶不振。因為從事故當天6名工人送醫院搶救之時起，他就陷入了走投無路之境。醫院方面要求萬源先行預付醫療費200萬元，否則院方難以用藥施救。后續的醫治費、植皮費、整容費、營養費、誤工費、補助費等各種費用，將是一個天文數字，無法估量。

據悉，此后 “人販子”萬源陷入了一場永無止境的官司，鄉親們與他翻了臉。在老家，他也從 “救命恩人”變成了 “劊子手”，為避債務，過著東躲西藏的流浪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