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朋友

林 夕

一年前，母親帶著他，嫁到了這里。新家在一個舊樓的二單元三層，那里一共住著三家。母親上班，他上學，放了學就在樓前玩，時間長了，和同單元樓層鄰居家的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大力和小明熟了，成了朋友。三個人經常在一起玩，有時候大力和小明講起自己小時候有趣的事，他就在旁邊聽，但從不說自己以前的事。問他，他就笑一笑。母親叮囑過他，一定不要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不知為什么，后來他們還是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他父親是一個日本人，他身上有一半日本血統。

那天，在外地的哥哥來這里看他和母親。哥哥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餓著肚子，還沒吃飯。母親趕緊給他做飯吃，可是家里沒有醋了。已經很晚了，商店都關門了，母親讓他去鄰居家借一點。他拿了一只小碗，走出家門，先敲旁邊大力家的門。大力開了門，見是他，沖他瞪圓了眼：“你來干什么?”

“我哥哥來了，家里沒醋了，我媽讓我來你家借點。”

“告訴你、不借!日本人殺了那么多中國人，我恨死日本人了。我要和你斷絕朋友關系，以后你再也不要到我家來，我也不會再和你玩。”說完，狠狠地把門關上了。

他站在門前，傷心了半天，想了想，轉身又去敲小明家的門。小明媽媽開了門，見是他，喊了聲小明，小明從屋里出來，看著他。

“我媽讓我來借點醋，我哥哥來了。”他小聲地說。

小明看看媽媽，他媽媽朝他使眼色。小明接過碗，說：“你在這兒等著。”一轉身進了廚房，他聽見一陣聲響，像是液體流動聲，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一陣聲響，比剛才大。小明端著碗出來遞給他。他拿回家，母親做好菜，嘗了一口，自言自語地說：“這醋怎么一點味也沒有哇?”他端起醋碗，喝了一口，淡淡的、幾乎沒什么味。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剛才有兩陣聲響，小明只給他倒了一點點醋，而加了許多的水。

十幾年后，中日建交，他父親從日本來找他，接他和他母親去日本。那時候，很多人都想出國，大力和小明也想去日本，大力的媽媽和小明的媽媽來找他母親做擔保。母親和他商量，他想了想，說：“給大力辦。”

母親不解，問：“為什么?當年他和你斷交。借點醋都不給，還是小明借的。”

“日本人殺害了他爺爺，他恨日本人，不借給我醋我不恨他。他不理我，不和我來往，但他從不背后罵我，我心里還是把他當朋友。小明雖然借了，卻背著我往里加水，當面和我好，背后卻把我說的話告訴別人。他在我心里，早就不是朋友了。”

(司志政摘自《人生不需要太多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