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神鳥

蔡美美

一輛越野車奔馳在青藏高原上，坐在車子前排的周天明是一家大型鳥園“鳥語林”的老板，他這次來青藏高原，是為了舉辦一場鳥語大賽的決賽。車后排坐著的兩個中年漢子，一個人稱南鳥王張勝，一個人稱北鳥王趙元，都是數一數二的鳥語高手。在鳥語大賽的初賽中，他們各自露了一手絕活：張勝憑著惟妙惟肖的口技，喚出了“鳥語林”走失多日的錦雞；而趙元則用嫻熟的鳥語和蒼鷹對話，最終成功地讓蒼鷹降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因為兩人的技藝不相上下，鳥語大賽的舉辦者周天明這才提出，去青藏高原舉行一場加賽，大賽的獎金也隨著提高到了十萬元。

越野車在青藏高原上行駛了好幾天，這天，車子終于在一個小村莊停了下來。一行人下了車，張勝忍不住問周天明：“周老板，現在你可以公布決賽的題目了吧?”

原來一路上，周天明都以保密為由，拒絕公布決賽的內容。聽了張勝的提問，周天明笑了笑，他告訴大家，來到這里，是為了尋找一名藏族“鳥語者”，請他一起參加決賽。至于具體題目，現在還不到公布的時候。

周天明很快就帶大家找到了鳥語者的家，這是一間結構簡單的平房，房頂用一種當地風化了的“堊嘎”土打實抹平，和周圍的小樓比起來，顯得簡陋寒酸。周天明一邊叫門，一邊感嘆：“這么多年了，一點也沒變。”

開門的是一個清瘦的年輕人，自稱名叫朗杰。周天明問：“鳥語者桑珠在家嗎?我是他的老朋友。”

朗杰說：“家父兩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周天明顯得非常失望。

朗杰端出酥油茶招待大家。周天明問：“你父親是高原上最有名的鳥語者，他的技藝一定全傳給你了?”不料朗杰搖了搖頭，說：“父親只教我要愛護鳥兒，并沒傳給我鳥語。”周天明不信，他提出要朗杰帶路去觀鳥，朗杰爽快地答應了。于是，一行人向草原深處進發。

一路上，朗杰非常興奮，不停地給大家介紹這一帶的鳥。一行人來到一個草坡上，朗杰突然蹲下了身子，指著草叢中的一個小坑說：“看，這是藏鵡的家。”張勝和趙元雖然見多識廣，卻是第一次聽說藏鵡這個名字。朗杰告訴大家，藏鵡是這一帶特有的鳥，它把自己的家安在牦牛踩出來的坑里。大家一聽，都圍上去看，朗杰忙說：“不要走得太近，破壞了鳥窩周圍的環境，它就不肯回來了。”

這一個鳥窩里有好幾枚卵，朗杰很高興，他把鳥窩周圍大家踩倒的草都小心地扶起來，又從懷里掏出一塊臟兮兮的布，放在離鳥窩不遠的地方。趙元不解，問：“這不是污染環境嗎?”

朗杰笑著說：“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朗杰告訴大家，藏鵡最大的天敵是獾，這家伙常偷吃藏鵡的卵，但獾的視力很差，它找食物靠的是嗅覺，所以只要把沾有人類氣味的東西放置在藏鵡窩附近，讓獾誤以為附近有人，它就不敢靠近了。

這時，周天明突然說：“大家都想看一看藏鵡的真面目，你能不能把它叫出來。”

朗杰搖了搖頭：“藏鵡很害羞，我跟蹤了它很久，也拍不到一張清晰的相片——”

就在這時，草叢里響起了幾聲清脆的鳥鳴，朗杰興奮地說：“聽，這就是它的叫聲!”南鳥王張勝聽了片刻，興奮地說：“我來試試吧。”說著，他摘了片草葉放在嘴里，學了幾聲剛才的鳥叫，但藏鵡卻沒有現身。

北鳥王趙元早就躍躍欲試，便說：“我試試吧。”他也學了幾句，可草叢里還是靜悄悄的。趙元的面孔微微泛紅：“看來這鳥也有方言。我們的聲音只是形似，還不能真正打動它。”

朗杰有點失望，這時，忽聽耳邊響起了幾聲鳥鳴。“藏鵡出來了!”眾人驚喜地回頭一看，卻發現發出聲音的是周天明，他不借助任何工具，只是嘴唇微動，就發出了和剛才一樣的鳥鳴聲!

大家屏氣凝神，不一會兒，一只黑頭紅背的小鳥出現在灌木枝頭，和周天明“交談”起來!

張勝和趙元對視了一眼，心中充滿了疑惑：從沒聽說周天明也會鳥語，可他今天露的這一手，卻絕不在自己之下……

這時，朗杰已經一口氣拍了好幾張照片，他高興地說：“太感謝你們了!你們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們。”

周天明似乎早就在等朗杰這句話，他胸有成竹地說：“我們想一睹雪雕的風采，你帶我們去吧!”

朗杰眼里的光一下就暗淡了：“雪雕是高原上的神鳥，不是誰都能見到的。我可以帶你們去，但不能保證你們能見到。”張勝和趙元對望了一眼，兩人以前都沒聽說過這種鳥。

一行人在朗杰的帶領下，開始攀登一座叫梅貢的山峰。好容易攀到了峰頂，卻發現山上除了一堆亂石，什么也沒有。

“雪雕呢?”張勝疑惑地問。

朗杰指了指對面：“傳說雪雕就生活在對面的山頂。”

對面的山比他們腳下的這座山要高得多，山頂還有積雪，雪峰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周天明站在峰頂，大聲說道：“現在我宣布，誰能把雪雕召喚出來，誰就是這一屆鳥王大賽的冠軍，就能獲得十萬元的獎金!”

原來這就是決賽的題目!

眾人聞言，沉默了好一會，趙元苦笑了一下，先開了口：“難哪!誰也沒見過這種鳥，更別說聽過它的叫聲了。”張勝也連連搖頭，對周天明說：“周老板，來到高原我們才知道天外有天，我們這兩下子在你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獎金我們是不敢想了，只希望你露一手，把雪雕召喚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也就心滿意足了。”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周天明，周天明卻搖了搖頭：“我這點雕蟲小技，哪里配稱‘鳥王?真正的鳥王就在你們面前。”說著，他指了指朗杰。

朗杰是“鳥王”?張勝和趙元都吃了一驚，朗杰聽了這話，臉也漲得通紅，連連搖手。

閩天明說：“當年我就敗給了你的父親桑珠，他一定把平生技藝都傳授給了你。朗杰，你不用再掩飾了。”他想了想，又說：“我現在宣布，比賽的獎金提高到五十萬。誰把雪雕召喚出來，誰就可以得到這五十萬。”

朗杰低頭深思了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抬頭說道：“如果我召喚出了雪雕，你真的就給我五十萬?”

周天明肯定地點了點頭。

朗杰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會鳥語，但我可以試一試，因為召喚雪雕，還有另一種方法……”

朗杰一步步向懸崖邊走去，大家屏氣凝神地看著他，只見他緩緩地舉起了雙臂，懸崖上的風呼呼地吹著，他的袍袖鼓了起來。朗杰閉上了眼睛，嘴唇微動，似乎在向上天祈禱，又似乎在向大地訴說。突然，他長嘯一聲，像一只大鳥般地飛下了懸崖!

所有人都驚呼起來，誰也沒有想到，朗杰竟會用這種方法召喚雪雕!由于事發突然，誰也來不及救援。正在這時，只見對面的雪峰上騰起了一股雪霧，一只白色的大鳥收攏雙翅，似離弦之箭一般射下了峽谷!

“雪雕——”周天明驚喜地大叫了一聲。大家奔到懸崖邊一看，峽谷里云霧繚繞，什么也看不清。

一行人跌跌撞撞下了山，在山間峽谷，大家老遠就看見了朗杰，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看來兇多吉少!

可當大家來到朗杰身邊時，卻發現他居然睜開了眼睛，他還活著!

看到大家緊張的表情，朗杰笑了：“我沒事，剛才是雪雕救了我!在空中的時候，我感覺到它抓住了我，然后輕輕把我放到了地上……我知道我不會死的。父親說過，雪雕是神鳥，只有最虔誠的鳥語者才能見到，他曾經親眼目睹雪雕救了從這兒跳下去的一個鳥語者。”

聽了這話，張勝連連搖頭，趙元也忍不住問：“就算是這樣，值得用生命去冒險嗎?”

朗杰憨厚地笑笑，說：“山谷下是一條河，萬一雪雕沒有出現，我也不一定會死的，而且我想得到那筆獎金，不是為了我自己。”

朗杰說，他從小跟著父親在草原上做鳥類保護工作。以前，很多牧民都有放生的傳統，每年把一定數量的牛羊放到草原上去，讓它們自生自滅，這也是給雪雕提供食物的一種方式，可現在人們的觀念變了很多，這樣做的人越來越少，朗杰卻還堅持這樣做，他想得到那筆錢，用來做一個保護鳥類的基金……

朗杰的話讓大家震驚。良久，周天明說：“我相信朗杰的話，因為……我就是當年從這里跳下去的人。”

周天明告訴大家，他小時候就喜歡學鳥叫，長大后就到處和別人比試“鳥語”，幾乎打敗了所有對手。有一天，他偶然聽說了雪雕這種神鳥，便一心想親眼見識見識。他歷盡艱險來到青藏高原，在這里邂逅了鳥語者桑珠，桑珠高超的鳥語技巧令周天明震驚。桑珠還告訴他，雪雕是神鳥，不是誰都可以見到的，勸他下山回去!

站在懸崖邊，周天明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到了這里，卻見不到神奇的雪雕，一時萬念俱灰，他眼一閉，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周天明發現自己躺在地上，竟然毫發無傷!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從此他反倒沒了死的念頭，回到家鄉，他從一名普通的訓鳥員做起，成就了今天的事業。

聽完周天明的親身經歷，大家感慨不已，張勝想了想，說：“雪雕救人也許沒錯，剛才我們都看到了，朗杰一跳下去，雪雕就跟著俯沖了下去。不過，這也許是因為以前經常有人在那里投喂牛羊肉，使雪雕誤以為那是投喂的食物，等抓住后發現是人，就放到了地上……”

周天明搖了搖頭：“你說的也許有道理，但作為一個鳥語者，我寧愿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神鳥。”

周天明告訴大家，他這次舉辦鳥王大賽，本意是想選拔最優秀的鳥語者，召喚出雪雕，最好能捕獲一只雪雕，有神鳥做噱頭，鳥園的生意一定會更加興隆，但目睹了朗杰跳下懸崖的一幕，周天明頓悟，當年自己跳崖不死，不是因為天意，而是雪雕救了自己……周天明決定，以后每年拿出“鳥語林”的一部分利潤，用來保護雪雕和這里的鳥類。

幾天后，一行人要離開了。汽車開動了，朗杰的身影越來越小，周天明和南北鳥王隔著車窗，不停地揮手，他們都在心中默默地說：“祝福你，高原上的鳥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