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鑫
(山東大學,山東 濟南 250100)
三國蜀漢政權派系動態分析
張 鑫
(山東大學,山東 濟南 250100)
蜀漢政權在三國時代一直積貧、積弱,原因眾多,但內部派系斗爭綿亙不斷卻是歷來史家所極少關注的重要原因之一。劉備草創軍事集團之始,以關羽、張飛為代表的元老派便與以諸葛亮為代表的荊州派發生齟齬;蜀漢政權建立之后,內部的派系斗爭愈演愈烈,元老派、荊州派、益州派相互爭權;劉備與諸葛亮相繼去世后,新舊派系實力隨即發生消長,內耗不斷直至蜀漢政權滅亡。
蜀國;派系;政治
三國時期是我國古代史上一個人才輩出、群雄逐鹿的大時代,有許多值得我們挖掘和總結的史學經驗和教訓。現欲以三國中的蜀漢政權為例,對其統治中存在的派系政治進行一次簡單的梳理,希望能有所啟示。
一
漢末三國之中,尤以蜀漢政權立國根基最弱,國力最貧。其創始人劉備“少孤,與母以販履織席為業”,后來黃巾軍起義天下大亂,群雄并起,他才在地方富商的資助下組織起地主自衛武裝。但是由于當時特殊得歷史條件、環境和自身實力的有待增長,劉備一直顛沛流離不得大志。一直到他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為始,他的事業才真正有了有比較明確的戰略進退,地盤、兵馬也日益增多,至公元221年于益州稱帝,終于達到了他一生的巔峰狀態。但也正是在諸葛亮出山之時起,劉備集團第一次出現了派系的裂縫。史書載:諸葛亮初出茅廬,劉備“于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就不悅”。由此可見以關羽、張飛為首的元老派系對以諸葛亮為首的,突軍異起的荊州派系心存芥蒂,盡管史書也說“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愿諸君勿復言。’”但反過來看,作為集團首領的劉備都不得不站出來為自己新招募的謀士說情,以此來平復自己老部下的不服,可以推知兩派之間的內置性矛盾有多么的深刻。所以,史載“羽、飛乃止”而沒用“乃釋”是十分精當的。當然,這兩個派系追隨劉備時,正是劉備政權的草創時期,整個集團的政治生命極其脆弱且雙方也無直接的利害沖突,所以依然能夠相安無事,乃至合舟共濟。
隨著赤壁之戰孫劉聯軍的大勝,作為謀主和說客的諸葛亮在劉備集團內威望上升幅度較大,“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旗下荊州派系也隨之日益壯大。
二
劉備入蜀奪得益州之后,又形成了以益州降臣為主的益州派系。這個派系比較復雜,既有益州土著大地主、大官僚,也有以前隨劉焉(劉璋之父)入川的親戚故舊——“東州兵”集團。鑒于劉璋的失敗教訓和鞏固擴大統治基礎的需要,他們都成為劉備和諸葛亮極力爭取的對象,比如法正、吳懿、費祎、李嚴,甚至是老朽的許靖。劉備即位漢中王分封官爵時,就此開始有意識的均衡各派系的力量對比:
首先,劉備對早期隨他出生入死的元老派大加酬賞。“義弟”關羽、張飛分別授以“前將軍”和“右將軍”,皆“假節鉞”;糜竺、簡雍、孫乾也都身居高位,尤其是糜竺作為戚貴更是“拜為安漢將軍,居軍師將軍(諸葛亮)之右”。
而荊州派系的代表人物諸葛亮也積功受賞,深受倚重,“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但此時真正受到劉備著力提拔的,其實是益州派系的代表人物法正,“以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外統都畿,內為謀主”。正是由于法正的內應作用才使劉備能夠比較順利地擁有了 “沃野千里”的蜀中之地;而坐穩益州之后法正還積極為劉備謀劃安定之策,例如建議迎娶吳懿的寡妹和厚待許靖等以結納益州土著勢力的安排。因此,劉備對法正十分器重,不僅授以揚威將軍還兼巴郡太守。這種朝中官兼攝地方的職權較之諸葛亮的“軍師將軍,屬左將軍府事”尤為緊要。更何況當時蜀漢政權地域狹小,巴郡太守又處于“京兆尹”的地位,威權之廣不言自明。
還有一支屬于閑散派,以馬超為代表。他們出于諸多原因而投靠了蜀漢政權,他們既不與劉備有特殊的感情和關系,又沒有特別顯赫的功績,人地兩疏猶如無根之水。于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作用便益發微弱,甚至不得不去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左將軍馬超茍且尸位,蜀地恰有一名士叫彭羕,曾私下跟他說:“卿為其外,我為其內,天下不足定也!”嚇得馬超立刻向劉備報告,最后彭羕被處死。所以這一支勢力基本上是在蜀漢政壇上起不了太大作用。
如此分封,其用意很顯然,作為一代梟雄的劉備必然是敏銳的覺察到了自己統治內部的派系分裂,既希望通過高官厚祿來穩定初步建立的蜀漢政權,又想通過諸臣之間有限度的派系斗爭來削弱功勛強臣的勢力。最明顯的例子還是法正,劉備對他既許以重權,又有意放任,致使法正“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復,擅殺毀傷已者數人”。有人向諸葛亮控訴:“法正于蜀郡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抑其威福。”諸葛亮詳加解釋:“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于肘腋之下;當斯之時,進退狼跋,法孝直為之輔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復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諸葛亮以劉備因之得志為由拒絕對法正“抑其威福”。其實并非諸葛亮不想,而是時機不成熟不敢有所作為;時機一到,諸葛亮則毫不手軟。劉備北征救漢中時,法正隨行,諸葛亮立刻作出反應,“亮于是表(楊)洪領巴郡太守”,等法正升任尚書令時又將其轉正,既削弱了法正的實權又討好了益州的土著勢力,一石二鳥。
但隨后不久三派勢力(馬超這一支可忽略不計)之間的均衡被打破了,荊州派系開始抬頭。先是益州派的代表人物法正早逝,后繼乏人;接著關羽“大意”失荊州,劉備小舅子、南郡太守糜芳投吳,元老派聲勢大挫。上海大學朱子彥教授曾著文認為,關羽的死亡和諸葛亮有直接關系。隨著諸葛亮的一系列戰略成功,使得關羽對諸葛亮由輕視到嫉妒,諸葛亮對關羽目空一切的情況也十分了解,只是顧慮其與劉備“恩若兄弟”的特殊關系,加之自己投奔劉備的時間要比關羽晚得多,官職也比關羽低,故不得不“虛與委蛇”,巧為周旋,等待時機予以剪除。后來諸葛亮果真故意允許關羽在時機尚未成熟之際強取襄樊,導致關羽慘敗殞命。平心而論,筆者對朱教授的“陰謀論”不以為然。蜀漢內部派系之爭固然存在,但以丟失戰略要地荊州作為消滅政敵的代價委實聳人聽聞,恐怕諸葛亮不會昏聵如斯。
不管具體緣由如何,關羽個人的死至少令元老派的實力在蜀漢政權中迅速下滑。朝中的戚貴柱石糜竺因為弟弟糜芳的背叛而不得不退出政界。盡管劉備并未對這個隨自己早期出生入死,且倚之為臂膀的親信表示責難,“崇待如初”,但始終難免糜竺心中對國家的愧疚,不久其便“慚恚發病,歲馀卒。”
不久的夷陵之戰可以說對蜀漢的興衰和三派日后的起落起了決定性作用。這一役劉備可謂傾舉國之力以伐吳,不僅動搖了蜀國的軍事根本,打破了蜀國最終統一天下的可能性,更折損了三派大量的精英人物。元老派的“獨秀”張飛出征之前即死于非命,荊州派干將馮習、馬良、張南亦陣亡,深為劉備信賴的益州派人物黃權投魏。三大派系都不同程度上受到損失,彼此之間的不平衡更加波動。
三
夷陵慘敗之后的劉備無顏返回成都,最終在白帝城去世。劉備一世縱橫,知道自己留下的蜀漢政權岌岌可危,也知道自己的兒子“阿斗”劉禪暫時缺乏駕馭群臣的能力。所以,劉備臨死再次使用其派系均勢的故伎,先將大權在握的諸葛亮一軍,稱:“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嚇的諸葛孔明“涕泣”,反復表白:“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隨后同時托孤于益州派系僅存碩果李嚴,“拜尚書令”,希望益州派系對荊州派系能有所壓制。但事與愿違,劉備這番布置并沒有達到他預期的派系重新均衡。他死后,三派立刻重新洗牌:元老派的重要人物簡雍、孫乾已經年老,所剩如趙云由于政治能力有限,在諸葛亮當政后的數度北伐中歸順于諸葛亮,此時的元老派實際上已經窮途末路;荊州派憑借諸葛亮托孤的身份而地位大增,以此為契機,荊州派系得以大規模掌控蜀漢地方政權乃至中央政權,例如霍峻為梓潼太守、陳震為汶山太守、劉邕為江陽太守、董恢和輔弼先后為巴郡太守、鄧芝為廣漢太守,直至蔣琬繼承了諸葛亮的丞相之職,誠所謂“豫州入蜀,荊楚人貴”;益州派憑藉同受托孤的李嚴也倍受重視,但明顯開始分化。深受諸葛亮籠絡的益州新興官僚集結成新益州派,代表人物郭攸之、費祎、董允、楊儀等人日后皆為諸葛亮所倚重,以至于在《出師表》中都反復提到:“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禪補闕漏,有所廣益。”而以李嚴為首的老益州派則被排斥到邊地永安,與他受命托孤輔政的使命極不相稱,很快李嚴開始伺機反擊諸葛亮。
當然,分析以諸葛亮為首的荊州派系勢力大增并不是質疑諸葛亮的忠貞形象,揣測他的政治野心,而是希望對當時蜀漢政權內錯綜復雜的派系關系予以一定的梳理,正本清源。筆者堅持,諸葛亮治國、統軍絕對存在值得商榷的地方,但其本身恪守勤儉又才華出眾,對劉氏父子的赤膽忠心都應該是毫無問題的。所以,在建興初年,盡管荊州系人馬掌握朝政,蜀國依然政治清明、社會安定。可隨后的數次北伐又促使原已歸于平靜的派系關系再度發生變化。第一次北伐,諸葛亮錯用嫡系馬謖(襄陽宜城人,屬荊州派系干將),失街亭,“戮謖以謝眾”。第三次北伐,李嚴開始與諸葛亮爭權,以“值天霖雨,運糧不繼”為由欺詐諸葛亮退軍;待其回朝之后又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還進一步上表狡辯:“軍偽退,欲以誘賊與戰”,想“顯亮不進之愆也”。最后在諸葛亮出具的真憑實據面前“辭窮情竭,首謝罪負”,被罷官。再加之北伐戰爭之中不可避免的將領與謀士的折損,荊州派和舊益州派勢力都開始減弱。諸葛亮一死,一直獨大的荊州派系群龍無首。新的派系、權力之爭立時掀起。丞相長史楊儀(荊州襄陽人)和征西大將軍魏延(荊州義陽人)的斗爭,正是荊州派內部新、舊兩系企圖對蜀漢政治勢力重新劃分的一次火拼。其結果是,魏延與楊儀皆不得善終;新荊州派的蔣琬、費祎和諸葛亮的弟子姜維先后執掌蜀漢政權。
四
后諸葛亮時代,蜀漢后主劉禪不復拜授丞相之職,“以(蔣)琬為尚書令,俄而加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遷大將軍、錄尚書事”,“明年就加為大司馬”;后以費祎“代蔣琬為尚書令”后遷“大將軍,錄尚書事”。不妨揣測的是,后主對兩人的權力分配進行了交叉設置,相互牽制卻又各有側重,基本上是蔣琬以政務為主,兼管軍事;費祎以軍事為主,兼管政務。這種新型的交叉理事的政治格局安排,意味著一向被視為“扶不起”的阿斗劉禪堅決抵制“事無巨細,皆決于亮”而自己大權旁落的尷尬局面再次出現。幾經波折和反復后,原有的三大派勢力都有所凋零和質變,加上一些新鮮人才的流入和引進,比如夏侯霸、呂凱等,蜀漢的政治派系實際上已經很難嚴格按照地緣因素來劃分了。
等蔣琬病死,費祎被降人所刺,天水冀人姜維成長為外朝重臣時,蜀漢政權的派系之爭仍在延續。朝廷勢力又開始分化為外朝主戰派和內廷阻戰派。姜維所代表的外朝主戰派雖然每次都能如愿出征,“與其兵不過萬人”,每次北伐也大抵兵敗告終。相對應的以陳祗、黃皓為首的新興勢力組成的內廷阻戰派漸漸得勢,比如陳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權重于維”,死的時候,后主甚至“發言流涕”;黃皓“竊弄機柄,咸共將護,無能匡矯”,而且還陰謀攫奪姜維手中的兵權,姜維“故自危懼,不復還成都”。直至最后整個蜀漢政權的徹底顛覆,蜀漢政府中的派系之爭才算真正的告以結束。
綜上所述,自詡是“炎漢正統”的蜀漢政權最后不僅沒有統一全國反而在三國之中最先走向滅亡,政治、經濟、軍事上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是,幾乎與其統治相始終的派系之間的相互齟齬絕對起到了發酵、催化的作用,這是筆者這篇小文想啟發的。
[1]陳壽.三國志·蜀書·先主傳.[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M].
[3]三國志·蜀書·糜竺傳[M].
[4]三國志·蜀書·彭羕傳[M].
[5]三國志·蜀書·法正傳[M].
[6]三國志·蜀書·楊洪傳[M].
[7]三國志·蜀書·張飛傳[M].
[8]三國志·蜀書·李嚴傳[M].
[9]三國志·蜀書·蔣琬傳[M].
[10]三國志·蜀書·費祎傳[M].
[11]三國志·蜀書·陳祗傳[M].
[12]三國志·蜀書·黃皓傳[M].
[13]三國志·蜀書·姜維傳[M].
[14]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7.
[15]朱子彥:試論諸葛亮的從政心理與丞相之路[J].文史哲,2004,(4).
ANALYSIS OF THREE KINGDOMS SHUHAN REGIME PARTIES
ZHANG Xin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
Shuhan regime in the Three Kingdoms time has been poor,weak and a host of reasons,but internal parties fighting came out continuously,but historians are always litter concerned about the one of the important reasons.Liu Bei himself the beginning of military blocs to Guan Yu,Zhang Fei as the representative to send it with veterans represented by Liang Jingzhou sent discord happen;after Shuhan regime set up the internal parties fighting intensified,veterans camp,Jingzhou camp,Yizhou battled with each other for power;after the death of Liu Bei and Zhuge Liang in succession,the old and new parties happen immediately rise and fall of strength,internal friction continued until the collapse of Shuhan regime
Shuhan regime; Parties; Parties
K236
A
1672-2868(2009)01-0113-04
2009-11-24
張鑫(1986-),男,安徽蕪湖人。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陳 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