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存紅
( 1.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2.銅仁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系,貴州 銅仁 554300 )
《文心雕龍》和《文學理論》文學史觀比較
朱存紅1,2
( 1.廣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4;2.銅仁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系,貴州 銅仁 554300 )
《文心雕龍》和韋勒克、沃倫所著《文學理論》二書是中西文學理論的代表性著作。它們所體現的文學史觀表現出較大的差異,但也不乏重合之處。產生這些異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文心雕龍》; 《文學理論》; 文學史觀; 比較
文學史當指文學產生、發展變化的歷史。文學史觀則是指對文學史的宏觀和總體的觀照。文學史的撰寫必然受到某種文學史觀的支配,而文學史觀的研究應當屬于文學理論研究的范圍。我國南朝劉勰所著《文心雕龍》和美國的韋勒克(Rene Wellek)與沃倫(Austin Warren)所著《文學理論》可視為中國和西方的文學理論代表作。雖然它們產生的年代相距1400多年,但是對文學史都有許多精辟的論述,體現了各自的文學史觀,都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的研究,以指導當今的文學史編撰。
《文心雕龍》成書于大約1500年前我國的南朝。“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1]443①劉勰在《序志》篇中自言寫作《文心雕龍》的目的是指導文學創作;不過,全書“體大慮周”,實可視為我國古代文學理論的一部空前絕后之作。其《通變》、《時序》等篇則比較全面地體現了作者的文學史觀。美籍學者韋勒克和沃倫合著的《文學理論》一書(后文提到《文學理論》均特指該書),1942年在美國首次出版,后多次再版;并被譯成多種語言,廣泛流傳,曾是西方文藝學具有權威性的杰出著作,并被世界許多大學用作文科教材。該書可以看成是一部包容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原理、文學史的理論以及文學研究方法于一體的著作,在該書最末“文學史”一章和其他部分表述了作者的文學史觀。
《文心雕龍》和《文學理論》二書都具有資料豐富,旁征博引,眼界開闊的寫作特點。不過它們也體現了中西文論著作的民族差異:《文心雕龍》往往先評論歷代文學作品,吸收前人的理論觀點融入自身的理論觀念之中,這樣使全書富有形象性和經驗性:而《文學理論》重在評述總結前人的理論觀點,再引有關文學作品為證,這導致全書富有抽象性和思辯性。關于《文心雕龍》的文學史觀,前賢多有論述;雖見解有差異,可以說研究已比較深入了。對于《文學理論》來說,國內已有不少專文研究,但對其文學史觀,國內研究者則關注不多。在此,我們打算在深入解讀《文心雕龍》的《通變》、《時序》等篇基礎上,參考前人論述歸納出《文心雕龍》的文學史觀;然后與《文學理論》所體現的文學史觀進行分析比較,同時探討產生差異的原因。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劉勰認識到文學有自身發展變化的規律,其觀點主要表達在《文心雕龍·通變》篇中,這可看作是對文學發展的內部規律的認識;劉勰在《時序》等篇中就政治、歷史等因素對文學的影響進行了分析,這可看作是對文學發展的外部規律的探討。《文學理論》一書有《文學的外部研究》和《文學的內部研究》兩部,其第三部即《文學的外部研究》研究文學與傳記、心理學、社會、思想及藝術的關系;其第四部即《文學的內部研究》則著眼于對文學作品進行全面分析的原理,逐步對文學作品的各個層次進行深入研究,最后歸結到文學史。我們可以看出文學史觀在二書中的對應關系。必須指出的是,《文學理論》一書可看作是美國文藝學研究領域的形式主義流派“新批評”派的理論總結,該書作者也不諱言他們是向俄國的形式主義者學習。因此,作者雖然認識到社會政治、歷史等外部因素對文學的影響,但對文學的外部研究方法認識是有偏見的。我們從《文學理論》一書的編排來看,作者也沒有把文學的外部研究納入文學史研究的視野。下面擬從二書對文學自身發展變化的規律、影響文學發展變化的外部因素等的觀點諸方面進行分析比較。
劉勰對文學本身發展變化的觀點主要表達在《文心雕龍·通變》篇中。《通變》篇論述了文學的繼承與創新的關系,以揭示文學發展的內部規律。從文學本身的發展規律來看,各代文學都是在繼承過去時代文學遺產的基礎上,進行革新和創造而發展起來的。這是文學自身發展的客觀規律。《通變》篇云:“文律運周,日新其業。變則其久,通則不乏。”也就是說,文學創作的規律是運轉不停的,每天都在進行創新。只有變革才能持久,只有繼承才不致貧乏,文學就是在繼承和革新的統一中不斷向前發展的。
劉勰從三個方面闡明了這一規律。首先講“通”和“變”的必要。劉勰認為各種文體的基本寫作原理是一定的,但“文辭氣力”等表現方法卻不斷發展變化著;因此,文學創作對有定的原理要有所繼承,對無定的方法要有所革新。其次就魏晉以前歷代作家作品的發展情況,來說明文學史上承前啟后的關系,強調繼承與革新應該并重。然后緊接上面主張“宗經”的思想來論述。劉勰舉枚乘、司馬相如等五家作品沿襲的情形,一以說明通變的方法,一以表示忽于“宗經”而在“夸張聲貌”上“循環相因”,就出現了“廣寓極狀,而五家如一”的情形。
《文學理論》一書在其末章《文學史》一章專門探討了對于文學史的研究方法,也表現出其對文學發展的內部規律的看法。作者在駁斥了類似于生物進化的文學發展觀后,認為應當“把文學作品放在文學發展系統中的適當地位上來加以考察”[2]298,提出了文學的歷史進化觀。在具體論述的過程中,作者還深入探討了文學類型、模仿和文學史的分期等問題。
我們還可以從以下三方面對二書的觀點進行具體比較。
《文心雕龍·通變》篇說:“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 即作品的體裁一定,但寫作時的變化卻是多樣的。據此,在文學作品的體裁繼承前代作品的同時,在創作的具體方法上可以進行創新。因此,按不同體裁來研究文學的發展變化成為可能。事實上,《文心雕龍》自《明詩》以下二十篇論述各類文體時“原始以表末”,可看作分體文學簡史。而《文學理論》一書提出了“文學類型”的概念。從所舉文學類型如悲劇、挽歌、頌詩來看,文學類型大體與文學體裁等同,文學類型史也即分體的文學史了。《文學理論》一書作者認為“文學類型史無疑是文學史研究中最有前途的領域”。[2]301一在實踐上一在理論上對分體文學史研究予以重視,在這一點上二書作者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文心雕龍·通變》篇描述了魏晉以前九個朝代詩歌的傳承關系,并指出了各個時代文學作品的特點。最后標舉漢代作品,提出“斟酌乎質文之間,而檃括乎雅俗之際”的學習準則。由此可見,劉勰是按照朝代的始終來給文學史分期的。這種分期方法僅僅考慮到社會政治對文學的影響,自然是不夠精細的。
《文學理論》作者首先指出,大多數文學史是依據政治變化來進行分期的。這樣,文學就被認為是完全由一個國家的政治或社會革命所決定。作者辨析了這一分期方法的不合理,并指出“文學分期應該純粹按照文學的標準來制定”。[2]306作者提出一個時期“是一個以埋藏于歷史過程中并且不能從這過程中移出的規范體系所界定的一個時間上的橫斷面”,[2]307而“文學上某一個時期的歷史就在于探索從一個規范體系到另一個規范體系的變化”[2]307。這里“規范體系”似指一個時期的文學風尚。
劉勰在說明“通變”之法時,談到文學創作中的藝術技巧問題,特意舉了漢賦中寫景狀物的例子來說明。作者舉出從枚乘到張衡五位著名賦家運用夸張的手法來描寫日月的光輝,五家均極度夸張,但是一脈相承,可見模仿之跡;雖然有人想跳出當時的軌道,但始終在前人牢籠之內。劉勰舉此例來說明“通變”,其出發點如何,學界頗有爭論。不過,他不反對在寫作時對前人文學作品的模仿是可以肯定的。
《文學理論》一書作者認為,藝術作品之間的最為明顯的關系,即作品淵源和相互影響的關系是最常被探討的問題,并且構成了傳統研究的重心。作家之間的文學關系的確定也被認為是編寫文學史的最重要的準備工作。作者認識到“純粹獨創性情節或題材的藝術價值是很小的”[2]298,而那些“平常話、反復出現的主題和意象等”在文學史上起過巨大作用,并一直流傳,至今被使用。并且認為“沒有任何一個作家會因為他使用、改編和修飾了自古代起就已認可了的傳統主題和意象而感到自己低人一等或沒有獨創性”[2]298。由此可見,在《文學理論》一書中恰當的“模仿”是得到肯定并大力提倡的。
《文心雕龍·時序》篇通過分析歷代文學創作的發展變化情況,來探討文學與時代社會的密切關系,并把這種關系總結為“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劉勰指出文學演變的原因,可概括為如下幾方面[1]390:一是政治教化的作用,二是學術風氣的影響,三是文學作品的繼承和發展,四是君主的提倡,五是時代風氣的影響,六是天才的杰出成就。文學作品的繼承和發展即討論文學自身發展變化的規律,《通變》篇已有詳論。其余五方面分析影響文學發展變化的外部因素,雖多是點到為止,論述可謂比較全面了。另外《物色》篇還專門論述了自然景物對文學的影響。
《文學理論》一書作者認為:只有把文學作為不同于人類其他活動和產物的一個獨特的學科來研究,才是真正文學研究的坦途。作者認為流行的文學研究方法,主要都是文學外在因素的研究。這種方法根據產生文學作品的社會背景和它的前身去解釋文學,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研究就成了因果式的研究,它只是從作品產生的原因去評價和詮釋作品,此即所謂“起因謬說”,有時也稱之為“起因解釋法”。作者詳細考察了文學與傳記、心理學、社會、思想以及其他藝術之間的關系,并從“以文學為中心”的角度出發來評判這一系列“外在的”研究方法之得失。[2]8-9
我們可以從以下兩方面對二書均論及的問題作些具體的比較。
文學創作與社會現實的關系是十分復雜的。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篇對各個歷史時期文學情況的論述中,講到幾種有關的具體關系:一是政治教化對文學的影響。他認為治世的歌不怨不淫,亂世的歌怒而且哀,是“風動于上,而波震于下”,商、周的詩歌,漢、晉的文學,都較普遍地存在這種情形;二是時代風氣對文學的影響。“世積亂離,風衰俗怨”的亂世,造成“梗概而多氣”的建安文學。以上兩方面都可歸結為社會現實對文學的影響。
關于文學與社會的關系,《文學理論》一書作者明確指出,文學是一種社會性的實踐。因此無論從哪方面說,文學與社會存在廣泛的聯系;而社會的各種因素包括經濟因素,也都對文學的產生、存在和發展有著堅實的制約性。作者分別闡述了三個方面的問題,即作家的社會學、作品本身的社會內容和文學對社會的影響等。可見該書作者對文學與社會的關系問題是論述得很全面的。但該書作者認為試圖明確和界定社會對文學的影響是不可能的,“文學與具體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狀況之間的聯系是遠為間接的”[2]106,它們之間的關系是一種“拐彎抹角和迂回曲折”的關系。因此在該書作者看來研究社會各方面對文學的影響也是不大可能的。
《文心雕龍·時序》篇論及儒道思想對文學的影響,如東漢提倡經學,文學創作“漸靡儒風”;東晉玄學“流成文體”,產生了玄言詩等。劉勰認識到哲學思想影響到了文學的內容和風格特色。
《文學理論》一書作者在評論文學和哲學思想的關系時,批評了那種把文學看作是“一種哲學觀念的圖解”的所謂“理智主義”的文學分析方法[2]106。該書作者在一定程度上贊成:文學不是把哲學知識轉換一下形式塞進意象和詩行中,而是要表達一種對生活的一般態度。但是,該書作者始終堅持認為,思想哲理或哲理詩在文學中的地位并非舉足輕重。我們可以看出,該書作者認為哲學思想對文學的影響是存在的,但并不值得重視。
此外,劉勰認為文“本乎道”,在《文心雕龍·原道》篇中對文學的本原作了探討;而《文學理論》對文學的起源或發生問題沒有涉及,故本文對此的論述從略。又本文所分析比較的是文學史觀即對文學史的總體看法,對文學史的分散或局部的看法不一一論述。
我們可以看出,《文心雕龍》一書已經具備了明確的文學的史的意識;但畢竟文學史的概念是二十世紀初才從國外引進、我國才出現自己的文學史的,對于我國古代的文學史觀還有待于進行深入的研究和提煉。如前所言,由于中西文化的差異,思維習慣的不同,中西文學理論也表現出較大的差異。由于中西文學史家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思維方式的差異,我們在進行文學史觀比較時有時會顯得牽強。不過我們不重在比較誰優誰劣,而是要知其異同,在此基礎上取二者之長,撰寫出具有自身民族特色的中國文學史。
注 釋:
① 后引《文心雕龍》原文均據書: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 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 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M].北京:三聯書店,1984.
[3] 陸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龍譯注[M].濟南:齊魯書社,1995.
[4] 張長青,張會恩.文心雕龍詮釋[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5] 胡大雷.《文心雕龍》的批評學[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6] 張文勛,杜東枝.論《文心雕龍》的文學史觀[A]//文心雕龍研究論文集[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
[7] 劉登閣.《文心雕龍》與《文學理論》[A]//《文心雕龍》研究第三輯[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Abstract:The two books,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andLiterary Theorywhich was written by Wellek and Warren, are representative work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literary theories. The history literature view they embody showes a greater difference, but there are also some superposition place. There are many reasons that cause thes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Key words: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Theory of Literary;the view of history literature; comparation
(責任編輯 王婷婷)
Comparation of the View of Literary History of 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 and Theory of Literary
ZHU Cun-hong1,2
( 1.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Guangxi 541004; 2.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Tongren University, Tongren, Guizhou 554300, China )
K28
A
1673-9639 (2010) 06-0041-03
2010-02-19
朱存紅(1973-),男,湖南漣源人。廣西師范大學古代文學專業在讀博士,銅仁學院中國語言文學系講師,研究方向: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