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作品怎么會“與民族脊梁無關”

● 文／浙江東陽市六石高中 許國申

魯迅作品怎么會“與民族脊梁無關”

● 文／浙江東陽市六石高中 許國申

“人教版語文教材要大幅縮減魯迅作品”的消息傳開后，引起各界軒然大波。一位叫于德清的先生忍不住嗓子癢癢，拋出《魯迅作品與民族脊梁無關》（《中國青年報》2009年8月13日），說：“輿論已是沸反盈天，仿佛這民族的脊梁就此折斷。”

我不敢說假如中國沒有魯迅、語文教材不選魯迅作品，中華民族的“脊梁”會不會“折斷”，但我卻不能認同“魯迅作品與民族脊梁無關”這種觀點。

誰都知道，魯迅時代的中國是積貧積弱的，積貧積弱的根本原因在于國民的愚昧。為此，魯迅先生棄醫從文，以如椽鐵筆作為自己救國救民的武器。魯迅先生認為，中國的根本問題是“人”，必須改變“人的精神”，發展人的個性；只有這樣，才能立國，才能強國，“改良這人生”。再看當今之中國，“立人”的問題從根本上解決了沒有？

于先生說——

魯迅是當代“憤青”的重要思想來源，少學點魯迅，即可少制造一批“憤青”。過去的教材中大量選用魯迅的作品，倒是應驗了“憤青要從娃娃抓起”的道理。在魯迅大量的戰斗式的雜文中，固然有民族擔當，有對民族劣根性的深刻反省與批判，但是，我們不能不正視的一點是，魯迅是文學家而非思想家。魯迅先生的文學成就遠遠高過他的思想成就。他從早年對民族劣根性的批判，到轉向后來的左翼，最終給我們留下的思想遺產，是崇高的理念下所保持的戰斗姿態。這無疑也是當代“網絡憤青”的一個標準剪影。

對于于先生所不恥的“憤青”，我以為也應該具體分析“憤”些什么。為社會不公而“憤”，這是有正義感和社會責任心的表現。具有正義感和社會責任心的公民多起來，正是主流社會所渴望的。退一步說，“憤青”不會是“嬉皮士”，不會是“啃老族”，更不屬于“垮掉的一代”。他們能夠自食其力，向往社會進步，渴望建功立業。如果說學點魯迅可以多“制造一批憤青”，那恰恰說明學習魯迅能夠培養一個人的正義感和社會責任心，從而促進社會走向文明與進步。這是一件好事！

拋開“憤青”的褒貶不論，于先生的高論也不能自圓其說。于先生一方面承認魯迅雜文中“固然有民族擔當，有對民族劣根性的深刻反省與批判”——這也就是承認了魯迅作品思想深刻，同時又說“魯迅是文學家而非思想家。魯迅先生的文學成就遠遠高過他的思想成就”。魯迅是文學家還是思想家的問題我想無須爭論——魯迅先生既不會說自己是“文學家”，也不會說自己是“思想家”，他也許只會說自己是一個“我以我血薦軒轅”的愛國者，一個“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中國人。不過平心而論，在中國現代乃至當代的作家群中，對于中華民族劣根性的認識與批判能夠達到甚至接近魯迅的，還沒有出現，更不要說超過。

是的，魯迅先生是一個具有“崇高的理念”的人。不過，在于先生看來，現代教育好像已經無須培養學生具有“崇高的理念”了。“只要我們的教育能夠培養出理性的個體，讓年輕人擁有健全的人格，他們自會于個人利益與社會責任之間做出明確的判斷”。所以，“應該讓魯迅先生歇歇”了。聽于先生的意思，好像魯迅先生就不是一個“理性的個體”。激情與理性，并非天然對立。請問，在當時之中國，在大是大非面前，有多少人像魯迅先生一樣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天涯雜談”中有篇《缺鈣的中國教育》一針見血地指出——

中國人正在用缺鈣的教育造就缺鈣的未來。什么是鈣？是五千年積淀的文明中的靈魂和血肉，是不食周粟的癡情，是持節牧羊的氣節，是光耀汗青的正氣長歌，是一諾千金的誠信豪邁。

現在的中國教育呢？現在的中國教育除了“教”之外，還有“育”嗎？

應試教育，說白了就是教考訓練。既然是教考訓練，就會有“規定動作”，就會有考核排名。這樣一來，無論是教育者還是受教育者，幾乎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考題上去了，即使教材中有再多的“鈣”，又能吸收多少呢？“鈣”的吸收過程是兩個靈魂碰撞交融的過程，沒有悲憫的情懷，沒有相當的閱歷，沒有底層社會生活的體驗，魯迅作品中的“鈣”是不容易吸收的。對于這樣的現實，幾乎沒有人不明白，但是為什么老是有人喜歡“排魯”，熱衷于搞“去魯迅化”，甚至高喊“打倒魯迅”呢？因為在某些人看來，魯迅作品中有太多的批判意識，當今中國需要和諧，不需要批判。因為在他們眼里，“憤青”太多的社會，就是不和諧的社會。

魯迅不是神，他是聳峙在中國歷史上的一座巍峨的山峰，不是誰想“去”就能“去”、誰喊“打倒”就會“倒”的。魯迅又是中華民族的一面鏡子，從這面鏡子里，人們不但可以看到中國的過去、現在乃至將來，還可以看到你、我、他一個個形形色色的靈魂。在中國，無論現在還是將來，誰都有權利不讀魯迅——因為讀懂了魯迅的人往往是世界上最痛苦又最幸福的人，但是誰也不能制止別人從魯迅這面鏡子里洞照他的魂靈。

責編／劉加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