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李覯的平土均田思想

薛 寧

(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重慶 401331)

論李覯的平土均田思想

薛 寧

(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重慶 401331)

李覯是北宋中期重要的思想家,針對兼并土地日益激烈引起的嚴重社會危機,主張平土均田,恢復《周禮》的井田制來實現平土均田,抑制土地兼并。認為只有如此,貧窮的人才會衣食自足,才能充分發揮人力和盡地力,達到民用富而邦財豐的目的。

李覯;平土均田;井田制

李覯(1009-1059),字泰伯,北宋建昌軍南城人,出生于小地主家庭,一生困頓不得意,自稱“南城小草民”[1]。他兩次應試不第,在家創辦了旰江書院,以教授為業;與范仲淹交往密切,是范仲淹“慶歷變法”理論的支持者;對王安石的變法也起了一定的思想先驅的作用。他一生著書立說,著作宏富,思想深邃。其著作都是“憤吊世故,警憲邦國”的政論,以“康國濟民”為主旨,對北宋中期社會進行政治批判和學術思想,被稱為“醫國之書”。李覯針對北宋中期土地兼并激烈,社會危機嚴重的現狀,提出了“平土均田”的主張,本文就這一觀點做出評論。

一、平土均田構想提出的背景

北宋中期是宋王朝統治下的矛盾日益明顯地暴露,積貧積弱局面開始形成的一個時代。由于官僚地主豪強勢力的惡性膨脹,大量兼并土地,使廣大農民喪失了土地,而北宋的封建土地政策是對土地的開墾采取自由政策,放任土地的占有和買賣,對土地的私有加以維護,采取不抑制土地兼并的政策。并規定了大官僚大地主享有的種種經濟特權,這種特權的不斷擴大使土地兼并日益發展。王明清就曾說:“[本朝]不抑兼并,曰‘富室連我阡陌,為國守財爾,緩急盜賊竊發,邊境擾動,兼并之財樂于輸納,皆我之物。’”①王明清:《揮塵后錄余話》卷一《祖宗兵制名樞廷備檢》條.在北宋,大官僚、大地主竟霸占了全國70%的土地,農民幾乎沒有土地。到宋仁宗晚年,更是繼續發展,“勢官富姓,占田無限,兼并冒偽,習已成俗”②《宋史》《食貨志》.。許多大官僚大地主本身既是土地的兼并者又是土地的所有者。如:宰相王漙的父親王柞“頻領牧守,能殖貨,所至田宅,家累萬金”。③《宋史》《王漙傳》.在大官僚、大地主兼并土地的同時,富商也大肆兼并土地,出現了“貧民無立錐之地,而富者田連阡陌”[2]的兩極分化局面。這種局面進一步激化了階級矛盾。廣大農民由于失去了土地,淪為客戶和游民。李覯就說:“今之浮客,佃人之田,居人之地者,蓋多于住戶矣。”[3]在北宋只有主戶才納稅,這樣就造成了納稅戶的減少,對北宋的賦稅來源構成了威脅。不但如此,這些無地少地的農民他們饑不裹腹,生活非常悲慘,為生活所迫可能做搶劫、偷盜等危害治安、危害社會的事情,造成社會的不穩定。土地兼并還造成了勞動力與土地的相脫離。這種情況嚴重影響農業的發展。李覯認識到土地兼并的激烈發展造成的土地不均必然對國家的長治久安產生影響,進而威脅到北宋整個封建社會的穩定發展,因此,提出要抑制土地兼并。如何才能抑制土地兼并呢?李覯明確提出了平土均田的主張,通過實行平土均田來抑制土地兼并,解決土地不均的問題。

二、平土均田的構想的淵源

李覯提出平土均田這一構想并不是偶然的,均平思想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內容。孔子言:“聞有國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④論語·季氏孔子說的均是建立在上下級,尊卑有序的宗法血緣社會基礎上的,均平思想反映的是古代宗法制度下以家庭為基本勞動單位的小農生產方式的要求。這種均平思想隨著儒學發展并成為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也漸漸轉化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深深影響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這種均平觀念也逐漸被各個階層所運用。例如:封建君主王莽推行的王田制。一些有識士大夫也把均平思想作為解決土地問題、抑制土地兼并、解決財富分配不均的良方。如:漢代的董仲舒、師丹的限田論。崔實、仲長統、班固、張載、王安石、潘佑等提出的井田制。甚至一些農民起義也打出了均平的口號,如:王小波提出的“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⑤王辟之:《澠水燕談錄》

三、平土均田實現的方式

李覯說:“生民之道食為大,有國者未始不聞此論也。顧罕知其本焉。不知其本而求其末,雖盡智力弗可為也。是故,土也,本也;耕獲,末也。無地而責之耕,猶徒手而使戰也。法制不立,土田不均,富者日長,貧者日削,雖有耒耜,谷不可得而食也。食不足,心不常,雖有禮儀,民不可得而教也。堯舜復起,末如之何矣!故平土之法,圣人先之。”[4]李覯認為土地才是國家的根本,不先抓住這個根本問題就去解決其他問題,只能是舍本求末,往往是徒勞無益的。農民沒有土地而責之耕種、收獲,就如同士兵沒有武器空手去打仗一樣,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李覯把土地問題看作是維護封建統治秩序的根本問題,土地問題是最先要解決的。如何解決土地不均的問題呢?李覯提出了平土均田的主張,也就是把國家的土地分給無地或少地的農民。并且提出了要通過實行井田制的方法來實現平土均田。他說:“吾民之饑,不耕乎?曰:天下無廢田。吾民之寒,不蠶乎?曰:柔桑滿野,女手盡之。然則如之何其饑且寒也?曰:耕不免饑,蠶不得衣;不耕不蠶,其利自至。耕不免饑,土非其有也;蠶不得衣,口腹奪之也。鉏耰未乾,喉不甘矣;新絲出盎,服不縫矣。巨產宿財之家,谷陳而帛腐。傭饑之男,婢寒之女,所售弗過升斗尺寸。嗚呼!五乃今知井地之法,生民之權衡乎!井地立則田均,田均則耕者得食,食足則蠶者得衣;不耕不蠶,不饑寒者希矣。”[5]在這里,李覯明確指出耕作者仍然饑寒痛苦的原因是沒有土地。造成農民失去土地的原因是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根源在于宋朝的土地制度不合理。“法治不立,土地不均,富者日常,貧者日削。”因此形成了占有大量土地的富人特別是那些“其利自至,巨產宿財之家,谷陳而帛腐土”,和失去土地的“傭饑之男,婢寒之女,所售弗過升斗尺寸”。那么怎樣才能使耕者得食,蠶者得衣,不耕不蠶的人變成饑寒者呢?李覯認為就是實行井田制:“嗚呼!五乃今知井地之法,生民之權衡乎!井地立則田均,田均則耕者得食,食足則蠶者得衣;不耕不蠶,不饑寒者希矣。”

井田制實行以后除了“耕者得食”、“蠶者得衣”、“均則無貧”以外,李覯在《周禮之太平論·國用第三》中進一步指出在農民得到土地以后,就可以把土地和勞動力充分結合在一起,每一個人都能參加生產勞動,當官者和大地主也不例外,所有的土地都能種上莊稼,做到一手一足無不耕,一步一畝無不嫁。勞動力和土地的充分使用是生產發展的前提,充分使用好了勞動力和土地的結合,農業生產才會發展,國家的財富才會增多,才會達到“民用富而邦財豐”的目的[4]。農民有了土地,能夠衣食自足,安居樂業了,他們一心于農,積極耕作,生產發展了,國家財富也就增加了,那么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也就增強了,他說:“地利之食于人博哉!農既得其時,種既得其宜,然且不熟者,水旱賊之也。水旱之災,雖天所為,至于人力亦有可及矣。”[6]在這里,李覯承認了自然災害對農業的影響,但是他認為在自然界面前,人并不是無能為力,毫無作為的。天有天的職能,人有人的職能,水旱天旱雖然不可避免,但是人也有辦法來解決甚至是避免他們帶來的危害。人們可以因勢利導,修治溝洫,疏浚河道,蓄水排水,治旱救勞,這樣做了之后“雖大雨霖,其水有所泄,能為害者希矣。……雖就不魚,其水可以得,能為害者希矣”[7]。

李覯一直認為《周禮》的井田制是古代最好的土地制度,他認為“堯舜復起,末如之何矣!故平土之法,圣人先之。夏、商以前,其傳太簡,備而明者,莫如周制。”[8]他依據《周禮》的井田制,設計了理想中的平土均田方案,在這個方案中提出了許多井田制具體實行的措施。例如:“周禮大司徒職曰:「一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尺有五寸,謂之地中,乃建王國焉。制期畿,方千里而封樹之,此王畿廣輪之數也。”[8]李覯認為用土圭之法測土深,當太陽的影子不偏不斜的時候,測量太陽的影子,當作地中,以地中為中心建立王國,制定期望的地域,并在千里之內種上樹木。相當于王畿面積的大小。在這個方案中,李覯將井田制的土地規劃制成了“王畿千里之圖”、“鄉遂萬夫之圖”、“都鄙一同之圖”[9]三幅地圖,規定:一夫除宅田外,還可以給田百畝,王宮、貴族、百官占田要有定數,不準他們隨意兼并土地,擴大田畝。李覯把這些稱之為“損上益下之義”,“損上益下”這一思想貫穿了李覯的全部經濟思想。包含了“均田”和“限田”兩層意思,“均田”當然是希望國家把土地分給那些無地或是少地的農民,這樣他們就可以定居下來,一心于農,安居樂業。“限田”就是通過限制貴族、官吏占田,抑制兼并,達到保護中小地主的土地所有權和經濟利益的目的。在極力提倡恢復井田制的同時,李覯指出了由于秦朝實行商鞅變法,實行“廢井田,開阡陌”,井田制遭到破壞,于是兼并之風盛行,引起了一系列的禍患。他說:“自阡陌之制行,兼并之禍起,貧者欲耕而或無地,富者有地而或乏人,野夫有作惰游,況邑居乎?沃壤猶為芙穢,況瘠土乎?饑饉所以不支,貢賦所以日削。孟子曰:「仁政必自經界始」,師丹言:「宜略為限」,不可不察也。”[10]他還說:“自井田法壞,軍國務煩,政區一切,或未猶遠。”[11]因此李覯是極力恢復井田制的,只有恢復井田制才能實現平土均田,平土均田才是解決土地問題的關鍵,是“富民之大本,為國之上務”[12]。

李覯把希望完全寄托在當權者的身上,希望當權者通過立法的形式,頒布法律,正所謂“法治不立,土地不均,富者日常,貧者日削”。李覯非常希望各級政權能夠采納他的想法,但是當權者本身就是大地主階級,他們怎么可能把自己土地分給農民呢?這只不過是李覯作為一位對社會現狀不滿,而又擔心國家安危的愛國者、思想家,站在國家利益的立場上為當權者以及整個封建政權出謀劃策,設計的一套解決國家安危的方案罷了。

四、平土均田的評價

在古代主張恢復井田制的思想家有很多。孟子非常稱道井田制,將其視為圣王之道,通過美化井田制以寄托自己的社會理想。東漢時期的思想家大都主張實行井田制來解決土地問題。北宋的張載、潘佑、王安石(早年)、程顥和程頤等都是提倡井田制的。井田制衰落的原因是土地的買賣加速了土地兼并,國家已經無法控制土地的分配和所有權,因此井田制是不可能再恢復了。歷史是向前行進的,用以前的土地制度來解決當今的土地問題,是歷史的倒退,是違背社會發展規律的。蘇洵認為首先奪富民之田以與貧民,必然引起富民的不滿,甚至天下大亂。封建政權不可能通過剝奪地主階級的土地來分配給天下無地的群眾。試圖重新平均分配土地的構想只能是不符合現實的理想而已。

李覯本身就是地主階級的一員,是中、小地主階級的思想代表,他提出平土均田的目的是要把農民束縛在土地上,來緩和農民的反抗,緩和階級對立,減少動亂,維護封建統治秩序,維護封建地主階級的利益。他雖然對地主土地所有制有所認識,但是對土地私有制不敢有任何的冒犯。他的平土均田思想是不否定私有制的,只要存在土地私有制,小農中間的階級分化就不可避免,封建剝削關系就不可能消滅,李覯所設想的平土均田就不可能實現。土地是地主階級的根本利益所在,封建朝廷本身就是地主階級的政權,它的目的是要保護地主階級的根本利益和土地財產私有權。皇帝、封建貴族官僚本身就是全國最大的土地占有階層。但是李覯卻將解決土地問題的希望寄托在當權者身上,希望通過“立法制”來將它的構想變成現實,殊不知法制的制定權掌握在封建朝廷,即大地主階級及其政治代表們的手里,他們又怎么肯將自己的土地通過立法拱手相讓呢?所以封建統治階級根本不會下一道損害自己利益的法令。顯然李覯的平土均田構想只是一種幻想。李覯的平土均田思想其實也是一種“均貧富”思想,即一種經濟上的平均主義。在以私有制為基礎的封建土地所有制下和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經濟的社會里,去實現平均財富只能是一種空想,所以李覯的平土均田是不可能實現的。而且李覯只是一位思想家而非政治家,解決問題的方式,只是頭腦中設想的理論,這種理論具有兩面性,美好而具體,空想而不切合實際。

雖然平土均田無法實現,但是在當時的封建時代,這種平土均田構想是非常有進步意義的:首先,涉及到了土地所有制問題。由于“法治不立,土地不均”造成“富者日常,貧者日削”的兩極分化和階級對立。李覯在這里的分析已經觸及了地主土地所有制是地主剝削農民的基礎這一封建制度的根本問題。李覯指出了地主土地所有制是農民失去土地的根本原因,李覯對封建土地制度的認識能達到這樣的深度,是非常不容易的。能認識到階級對立的根源,也是非常有遠見的。其次,李覯提到的“耕者得食,蠶者得衣,不耕不蠶,不饑寒者希矣”,反應的是耕者有其田,不勞動者不得食的思想。他還指出不勞而獲“是眾之殃,政之害也”[12]。李覯這些思想在當時是思想上的一大進步,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再次,他說:“地利之食于人博哉!農既得其時,種既得其宜,然且不熟者,水旱賊之也。水旱之災,雖天所為,至于人力亦有可及矣。”體現了李覯“人定勝天”的思想。。最后,更為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物質生活對人們精神道德的決定作用。他在強調“生民之道食為大”,谷米為“民之大名”的同時,指出食不足,心不常,雖有禮儀,民不可得而教也。“足食”則民安,心常,可教而善;反之,“食不足,新不常,雖有禮儀,民不可得而教也”。這其實就是一種樸素唯物主義的思想,即物質決定道德的思想。

[1]李覯.李覯集,卷第二十七《上余監丞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1:296.

[2]李覯.李覯集,卷第十六,《富國策第二》[M].北京:中華書局,1981:135.

[3]李覯.李覯集,卷第二十八,《寄上孫安撫書》[M].北京:中華書局,1981:310.

[4]李覯.李覯集,卷第六,《周禮之太平論·國用第三》[M].北京:中華書局,1981:78.

[5]李覯.李覯集,卷第二十,《潛書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1:214-215.

[6]李覯.李覯集,卷第六《周禮之太平論·國用第五》[M].北京:中華書局,1981:79.

[7]李覯.李覯集,卷第十九《平土書序》[M].北京:中華書局,1981:213.

[8]李覯.李覯集,卷第十九,《平土書序》[M].北京:中華書局,1981:183.

[9]李覯.李覯集,卷第六,《周禮之太平論·國用第五》[M].北京:中華書局,1981:79.

[10]李覯.李覯集,卷第六,《周禮之太平論·國用策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1:78-79.

[11]李覯.李覯集,卷第十六《富國策第七》第144頁[M].北京:中華書局,1981:144.

[12]李覯.李覯集,卷第六,《周禮之太平論·國用第三》[M].北京:中華書局,1981:77.

(責任編輯張佑法)

K244

A

1007-7111(2010)12-0060-03

2010-11-03

薛寧(1982—),女,碩士,研究方向:專門史。